第十三章 再起—《華盛頓郵報》,之三
《華盛頓郵報》和《紐約時報》一樣,也沒有準備好面對唐納‧川普。《華盛頓郵報》的選舉夜派對調性讓某些人覺得很奇異,復古到讓人想起約一九八○年代時華府的種種。重要的政治人物與一些《華盛頓郵報》的員工陸陸續續過來?,有一位穿著「餐巾裝」的女子迎接他們,他們從她的緊身上衣抽出餐巾。這樣的穿著打扮非常不適當,這場晚宴就變成大家所說的「抓住她們的餐巾」派對。對於一場沾染了性別歧視的競選活動來說,這是一個很奇特的結尾;對於向來講究政治正確的《華盛頓郵報》來說,更是奇特之奇特。
如果說,這場美高梅國際酒店集團(MGM Resorts)贊助(目的是為了宣傳附近的新旅館開張)的賭場主題選舉夜派對感覺像雷根時代的產物,對於曾在雷根政府任職過的新發行人萊恩來說,更像是他意料之外的麻煩頭痛。《華盛頓郵報》的記者跑進跑出,替賓客和電視觀眾更新選舉結果,有些人被浮誇、性感的場面嚇壞了,尤其是女性員工。這本來預期是一場慶祝首度有女性當選美國總統的盛典,但《華盛頓郵報》卻辦出一場比較適合拉斯維加斯風格的派對,還有賭二十一點的桌子跟裝扮不太得體的女性。隔天,就在希拉蕊發表敗選演說時,一百五十名職員,有男有女,簽署了一封抗議函並遞交給不太開心的萊恩。大為惱火的員工寫道:「被賓客剝光的餐巾裝女性,簡直不適宜到了極點,冒犯了我們這些痛恨看到女性不斷被貶低以及成為男性性渴望對象的人。」他們說,這錯得離譜,因為「選舉夜是非常嚴肅的,而且這個決策關乎國家未來的方向(更別提其中有一位候選人是一位擁有賭場的大亨,還喜歡抓女性的陰部)」。
萊恩手下負責辦理活動的副總裁道歉了。「未來,一定會更詳細查核贊助商提供的套裝方案,在每一場活動之前、當中與之後都會做。各位不會再碰到這種事。」這場派對是一個「創意性」贊助合作案範例,《華盛頓郵報》和幾乎每一家設法開闢營收來源的新聞機構都嘗試這麼做,《華盛頓郵報》大可把部分的指責轉移到這家以拉斯維加斯為總部的賭場集團。
即便業主身價達數十億美元,萊恩和公司裡的其他業務高階主管仍戰戰兢兢地開拓收益。臉書和Google拿走了大部分的數位廣告營收,贊助和現場活動變成創造現金的沃土。貝佐斯口袋很深,但不是無窮無盡。
二○一六年,萊恩歡慶《華盛頓郵報》多年來第一次轉虧為盈。數位訂閱增加,群眾人數也有成長。對貝佐斯來說,更重要的是,新聞界人人豔羨《華盛頓郵報》擁有的科技,發行人也開始看到把公司內設計出來的科技工具賣給其他報社,創造了不錯的營收。
這家公司正要逐漸回歸正軌。報社已經不再是布萊德利時代的那部機器了;在一九九三年的全盛時期,《華盛頓郵報》的新聞編輯室有一千名記者,日報訂戶平均為八十三萬兩千三百二十三。日報目前的發行量已經跌至低於四十萬份,但網站每個月不重複訪客的人數大增,分析公司康斯廓的數據顯示,二○一三年八月時為一千六百八十萬人,到了二○一六年已經成長到超過四千萬不重複訪客。之前不斷萎縮的新聞編輯室,在貝佐斯成為業主的第一年期間也增聘超過一百人,如今全職的新聞編輯室員工約為六百五十人。
選舉夜當晚,執行總編馬帝‧拜倫忙著拼湊,想要針對川普做出最好的報導,他求教的對象是大衛‧法倫梭德(David Fahrenthold);法倫梭德下筆很快,他可以接收其他記者提供的資料,然後彙整成一篇條理清楚的報導。他是王牌調查性報導記者,挖出一些對川普殺傷力最大的新聞,就像獵犬一樣,追蹤他的慈善捐款(或者說,他沒捐的捐款)。也是他挖到川普惡名昭彰的「抓她們的陰部」(Grab ’em by the pussy)錄音帶獨家新聞。《紐約時報》和其他報社有許多調查性記者都把重點放在川普基金會、希拉蕊的高盛演講費以及她的電子郵件?,但法倫梭德寫了一篇又一篇以川普為題的報導,不斷地要他負起責任。
法倫梭德早準備好萬一川普勝選要寫什麼,但他覺得這應該會是有一天拿來唸給孩子聽的好笑故事,然而,忽然之間笑話變成現實。當他坐下來打字,他先查驗川普勝選是否是近幾年來最大的逆轉。全國政治記者丹恩‧巴爾斯是在《華盛頓郵報》任職三十年的老記者,他保證絕對是。因此,法倫梭德開始動手寫導言,寫出一篇幾小時前他還很確定不會登出來的報導:「唐納‧約翰‧川普料將贏得總統大選……星期二他勝選,這會是現代總統選舉中最讓人跌破眼鏡的一次意外。」凌晨兩點三十二分,在美聯社報導川普勝選之後,他發了訊息:「登(出)川普勝選的報導。」
在整場選戰中,《華盛頓郵報》的新聞版面顯而易見偏特定立場。克里斯‧西里札在自己很受歡迎的「彌補」部落格中對川普完全不留情面,另一個知名的政治性「萬客」部落格,仍以創辦人斯拉‧克萊因的自由放任主義為主流;克萊因二○一四年離開《華盛頓郵報》,創辦了一家公司沃克斯,經營一個廣受歡迎的全數位網站。克萊茵和他的沃克斯跟BuzzFeed一樣,揚棄沉穩的客觀,嘲弄「一方面怎樣,另一方面又怎樣」的新聞。這些部落格更多的是對話式的風格和快速編寫,再加上川普說謊成性,帶動了《華盛頓郵報》的報導朝向反川普的路線。
和川普有關的報導主要是針對他的推文和嘲弄他。《華盛頓郵報》有時會陷入川普的推特風暴,二○一六年夏天,《華盛頓郵報》的媒體信譽遭到川普的選舉團隊大肆撻伐,因為《華盛頓郵報》登出一篇文章(內容是正確的),說這位候選人指歐巴馬總統和佛羅里達奧蘭多大規模槍擊案有關。川普在推文中堅稱這份報紙叫「亞馬遜的《華盛頓郵報》」(#AmazonWashingtonPost),但事實上報社的業主是貝佐斯個人,而非亞馬遜。
川普從二○一五年就開始在推特上攻擊《華盛頓郵報》,當時激怒他的是一篇查核事實的報導揭露他說的假話,指他在二○○○年寫的一本書中宣稱曾「預測賓拉登(會作亂)」,根本是無的放矢。《華盛頓郵報》的事實查核系統名聲響亮,而且有人密切監控。該報會給每一條要查核的訊息「小木偶」,用小木偶的個數來表示謊話和誇張言論的評等。川普很快就獨佔鰲頭,在他各種厚顏無恥與虛偽不實言論旁邊的小木偶個數,到目前為止的紀錄無人能敵。川普痛恨被人戳破他說謊,在整個選舉期間都會用推文反擊,宣稱《華盛頓郵報》正在「虧大錢」,就跟他攻擊「失敗的《紐約時報》」說法一樣。《華盛頓郵報》的讀者很愛小木偶。雖然《華盛頓郵報》的社論立場並未偏左,但他們的讀者和《紐約時報》一樣,比較左傾。史丹佛大學有一項研究指出,《華盛頓郵報》的讀者是全美最偏自由放任的一群,比《紐約時報》的讀者有過之而無不及。
川普的支持者從右翼來源接收新聞,包括一個有五十萬訂戶的網站(或者說一個網路論壇子分類)「/r/The_Donald」。這些網站裡流傳和希拉蕊有關的最瘋狂陰謀論,包括指控她和她的競選總召在華盛頓披薩店經營一家戀童癖色情店。
拜倫是傳統主義者,他希望積極報導兩位候選人,包括透過調查檢驗並彙整他們的政治提案。貝佐斯仔細檢視拜倫為了重振《華盛頓郵報》的政治新聞需要用到的資源;二○一二年大選時,這個部分可以說是一片荒蕪。巴爾斯很慶幸自己沒有跳槽到路透社;他和凱倫‧杜穆蒂是經驗豐富的政治新聞老手。報社也招募了羅柏‧柯斯塔(Robert Costa)、菲利浦‧盧克(Philip Rucker)、馬提‧戈爾德(Matea Gold)和艾胥麗‧帕克等年輕新人,以壯大政治組的聲勢。他們讓約翰‧哈里斯很忌妒;哈里斯之前是《華盛頓郵報》的新聞記者,主導「政客網」的人就是他,之後又在拜倫擔任資深編輯時轉往《紐約時報》。拜倫目前的新聞編輯室不到七百人,仍遜於《紐約時報》的一千三百五十人,但貝佐斯也遵守承諾,給了他之前應允的「伸展台」。大選系列活動正是《華盛頓郵報》重返榮光的戰場。
貝佐斯一百八十度扭轉《華盛頓郵報》的立場,放棄葛蘭姆的在地策略,敦促報社在全國以及國際都成為《紐約時報》的對手。這種策略對亞馬遜來說非常有用;眾所皆知,他經營亞馬遜時看重成長先於獲利。他相信,《華盛頓郵報》可以觸及全世界每一位英文讀者,可以和《紐約時報》一爭長短,把華倫‧巴菲特丟到九霄雲外。在亞馬遜歷練出成功之後,貝佐斯相信規模要大,這表示《華盛頓郵報》在擴大群眾上要更大膽,但這會引來信譽受損的風險,比方說,會讓更多像是騙點閱、讓人眼花撩亂的新聞範例出現在群眾眼前。
有些時候,《華盛頓郵報》還真的如BuzzFeed一樣騙點閱,力推的報導居然是:「她宣稱自己殺了兒子並藏屍肥料堆,但警方說事實更駭人。」(She said she killed her son and hid him in a manure pile. The truth is more sinister, police say)這種聳動的標題,通常放在調查性獨家報導的下方。考量到報紙的讀者年齡層較高,因此會對相同的報導下比較穩重的標題,放在應用程式上的橫幅按鍵騙點閱的成分就比較濃厚。在專為年輕數位世代設計的產品「最郵報網」(The Post Most)中,差異最為明顯,裡面塞滿了BuzzFeed風格的標題。線上讀者的人數很快翻倍。
象徵報社在貝佐斯帶領之下重生的新總部,看起來像是矽谷的新創公司。二○一六年的開幕慶祝會上?,貝佐斯喜氣洋洋,很自豪地炫耀全新的新聞編輯室設計,在這裡,科技專家和新聞記者排排坐。貝佐斯為了這個場合放棄了穿慣的開領衫和卡其褲,改穿格紋西裝,在會場迎接名人到訪,包括薩斯柏格,並開心地聽每個人恭賀他完全找回《華盛頓郵報》的優勢。「太棒了,」他不斷地對每個擠到他身邊感謝他的人說,「太棒了。」
自收購《華盛頓郵報》以來,貝佐斯對於這家報社的感情愈來愈強烈。派對上站在他身邊的是《華盛頓郵報》的記者傑森‧雷薩安(Jason Rezaian),過去十八個月都被囚禁在伊朗。新聞變成一項危險行業,遭到殺害與監禁的記者和攝影師人數創下紀錄。就在幾天前,貝佐斯搭乘私人飛機飛到德國,座位上放著「釋放傑森」(#FreeJason)的標語,把雷薩安一家帶回國。這次的經驗看起來真的讓他很感動。
雷薩安平安返家,並不是讓《華盛頓郵報》興高采烈的唯一理由。自從貝佐斯二○一三年成為拯救報社的白騎士以來,他挹注資金和資源到這個規模已經接近腰斬的新聞編輯室,在看來低調的拜倫管理之下,《華盛頓郵報》重新找回出色和氣魄,聘用了一百位新進記者以及四十五位工程師和科技專家。
貝佐斯和萊恩大力培養與推廣,希望自家記者變成專營特定路線的專家,《華盛頓郵報》還為此打造了兩間設備齊全的影片攝影棚、並繼續興建更多,讓記者無須離開工作環境就可以在遠端做有線電視節目,同時也服務「華盛頓郵報網」。幾位《華盛頓郵報》的政治記者常上CNN和MSNBC節目,包括前《紐約時報》的記者艾胥麗‧帕克,她很適合上電視,反應也快。柯斯塔雀屏中選,取代已故的葛雯‧艾芙(Gwen Ifill),在美國公共電視台(PBS)主持極具影響力的節目《華盛頓一週》(Washington Week),巴爾斯常年擔任節目來賓,節目的製作群希望有新血加入。柯斯塔年方三十。
雖然拜倫出身於商業報導,但他在《波士頓環球報》擔任編輯時對政治很著迷;米特‧羅姆尼二○一二年獲得共和黨提名參選總統,當時《波士頓環球報》對他做了完整的身家調查。拜倫二○一六年重施故技,組成一支大型團隊,幾乎在川普有望成為共和黨提名人的那一刻就做出了一份調查性傳記。二○一六年初夏,在他排定要去和「揭穿川普」(Trump Revealed)小組開會之前,我去訪談他,結果我這位說起來有些憂鬱的朋友居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因為團隊挖到的內容讓他興奮不已。
對拜倫來說,就算希拉蕊贏了,報社也要徹底調查川普,這是一份責任。就像布萊德利一樣,他也堅持他的記者要持續追蹤一開始挖到的獨家新聞。在擁擠的新聞生態系統裡,有愈來愈多社交媒體進駐,不管新聞做得多好,單一的獨家新聞不一定能讓人們分享、快速流傳,但這又是如今要得到公眾關注所必要的元素。某一天的轟動大新聞,隔天可能就被另一件事取代了。《波士頓環球報》的焦點團隊(Spotlight team)曾經是高手,善於綜合大量素材以追蹤不當行為,然後緊咬不放。調查天主教會的報導就是這樣進行的,發動調查的人正是拜倫。《華盛頓郵報》在水門案上的傑出表現,根植於伍華德和伯恩斯坦堅持不懈的追蹤。那份報導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才成形,能有結果,也是因為布萊德利和凱薩琳‧葛蘭姆力促這二人組繼續追查。當兩位記者來找她準備認輸,說他們可能永遠都找不到能把醜聞和尼克森總統連起來的證據時,葛蘭姆女士對他們說:「不要告訴我永遠都找不到。」
做報導的員工愈來愈少,許多報社也再無能力組建記者團隊做長期追蹤的報導。《華爾街日報》前任編輯主任保羅‧史泰格說,少了要求掌權者負責的新聞,對國家來說是一場危機。從《華爾街日報》退休之後,史泰格創辦了「挺公民網」,為其他新聞機構提供可供發布的調查,尤其是那些已經無法自行調查的單位。事實上,能做這種政治性調查的,也僅有《紐約時報》和《華盛頓郵報》碩果僅存的兩家了;這需要做兩個層級的報導工作,要有一個「快攻」團隊,還要有一群不用去管其他工作的追蹤者,心無旁鶩查探長遠的目標。在《波士頓環球報》時,拜倫力抗潮流,不願意削減調查性報導的人力,爭奪資金以保住焦點團隊的完整戰力。
拿下二○一六年普立茲全國報導獎的調查性報導系列,是拜倫和法倫梭德在一次不期而遇之下點燃的火花。法倫梭德之前剛剛發布了幾篇針對川普基金會(Trump Foundation)所做的初期報導,其中一篇直指基金會並未履行唐納‧川普曾經應允的慈善承諾。拜倫喜歡這篇報導,在等電梯時兩人談起,他問法倫梭德接下來要做什麼。法倫梭德說還不確定,拜倫建議他繼續追查川普的基金會,看看是否有假捐贈與濫用資金的模式可循。拜倫之前是《紐約時報》的商業版主編,他對川普略有所知,直覺告訴他,川普是會誇大自己有多樂善好施的人。在總編的應許之下,法倫梭德花了一年的時間深入調查川普宣稱的慈善捐贈。
法倫梭德在愛荷華州的黨團會議時開始注意到川普基金會,川普出席會議之前先去滑鐵盧拜會一個退伍軍人團體,承諾會捐助六百萬美元給各式各樣的退伍軍人慈善團體,包括他私人要捐贈超過一百萬美元。在浮誇的電視直播場合上,川普宣布其中一項要致贈給某個退伍軍人團體的禮物時,他站在一張由川普基金會開出的超大型十萬美元支票旁邊。
法倫梭德很好奇,他想知道為何川普基金會要捐贈,以及基金會的錢是否來自川普個人。因此,他打電話給川普的第一競選幹事科瑞‧萊萬多夫斯基(Corey Lewandowski),查核川普在滑鐵盧活動舞台上答應要捐的幾百萬美元目前的進度。對方告訴他「已經全數捐贈」,但萊萬多夫斯基拒絕提供任何單據紀錄。
法倫梭德接下來做的事可以變成教科書上的範例,示範如何使用數位科技與社交媒體做報導。在水門案時,伍華德和伯恩斯坦用的是敲門法,小心不讓其他記者知道行蹤,並在提問時把用意隱藏起來。這次查核基金捐款項目時,法倫梭德來到川普最愛的媒體推特,在這裡,他能在媒體世界裡獲得最高的能見度。法倫梭德發了一則推文,詢問有沒有任何退伍軍人團體收到來自川普(@realdonaldtrump)的捐款。他希望川普本人看到他在搜尋,這還真的有用。川普隔天晚上打電話給他,宣稱他剛剛捐出了整整一百萬美元給一個由朋友經營的軍方非營利事業(這表示,萊萬多夫斯基之前說錢已經捐出去了是在說謊)。如果川普沒看到法倫梭德在做事實查核,他還會捐嗎?記者忍不住這麼問。
「你知道嗎,你真是一個很低級的人。」川普說。這話更讓法倫梭德的報導增色。
當法倫梭德的文章見報,川普再度發怒以對。這位候選人舉行一場記者會,譴責媒體刺探他的捐款,而不是讚揚他的慷慨。「我從來不曾因為做好事卻得到這麼糟糕的公開報導過?。」他說。
在拜倫鼓勵之下,法倫梭德擴大了查詢範疇,檢核幾年來川普的慈善捐款紀錄,並回頭去找競選團隊要求提供更多資訊。他得到的說法是,除了退伍軍人團體之外,川普過去五年還捐了一‧○二億美元給其他慈善機構。一陣支吾之後,競選團隊終於給了法倫梭德一張清單。「一開始,」法倫梭德回憶到,「我是想要去證明他是對的。」他查遍了清單上大約五千家的慈善機構和捐款項目,發現多數的捐款都非出自川普個人,而是川普基金會。川普基金會到底是什麼機構?他很好奇。和選舉團隊文宣內容不同的是,川普並非這個基金會的捐助人;慈善機基金幾乎完全都來自其他有錢人和商業夥伴。這位候選人在二○○九到二○一四年之間,沒有掏出半毛錢給基金會。事實上,法倫梭德發現,基金會很多支付項目為「實物」形式,例如去川普某家高爾夫球場打一場球,或是在他的某家旅館享受一次有補助的水療。川普提供這些贈禮根本不痛不癢,但是卻替自己賺到捐助千百萬善款的美名。
清單中列出的一項贈禮,致贈對象是一個和網球明星小威廉絲(Serena Williams)有關係的團體,價值一千一百三十六美元又五十六美分。法倫梭德去查,發現根本不是禮物,這是川普估計他載她從佛羅里達去維吉尼亞州參加一場剪綵活動的成本,再加上一幅她和川普合照的裱框照片。另一條,一張價值八百美元贈禮的收據上簽收人僅簡單簽署了「布萊恩」。還有一個,他的基金會付了一小筆錢給童子軍,數字剛剛好和他兒子的年費一模一樣(法倫梭德在推特上針對這一點問過他的追蹤者)。川普基金會愈看愈可疑。法倫梭德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打電話給好幾百家慈善機構,詢問是否有收到川普的捐款。他定期上推特,請他的追蹤者提供相關資訊。他使用數位科技,但是和伍華德、伯恩斯坦實踐的親自跑線報導方式一模一樣。
川普在棕櫚灘海湖莊園會舉辦一些慈善拍賣會,當他贏得提姆‧提博(Tim Tebow)戴過的美式足球頭盔以及一位速寫畫家畫的六尺長川普畫像,他會把付的錢列為捐款。他的妻子梅蘭妮亞(Melania)為了這幅畫出了兩萬美元。用來支付畫作的錢來自川普基金會。他也動用基金會的一萬美元買下另一幅畫像。此舉違反國稅局不得將慈善基金用於購買個人物品的規定。而且,到底有哪一家慈善機構會想要懸掛這位誇張大亨的巨幅畫像?這也讓人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但未必不可能。為了證明川普違法,法倫梭德得找到這些畫像在哪裡。他使用數位平台找答案,在推特上貼出畫像的照片,問問看有沒有誰見過。大部分的答案都鑽進了死胡同,直到有一個人回推說她很確定她在多拉渡假村(Doral)看過比較小的那一幅,這家位在邁阿密的度假村業主是川普。另一位追蹤者住在那附近,他答應下班時過去看一看。這位先生也是記者同業,他去了那個度假村,問了問清潔人員,對方帶他去運動員廳(Sportsman’s Lounge),川普的畫像就掛在那裡,光彩奪目。法倫梭德找到證據了,善用素未謀面的人在他的政治尋寶遊戲中幫他一把。
作者現為《衛報》專欄作者、哈佛大學資深講師。曾任《紐約時報》總編輯,為該報一百六十年歷史中第一位擔任此職位的女性;也曾於《華爾街日報》擔任資深編輯,在新聞產業耕耘超過二十年。曾入選美國人文與科學院院士,並獲得富比士百大最具影響力人物殊榮。
書名:《真相的商人》
作者:吉兒‧艾布蘭森(Jill Abramson)
出版社:聯經
出版時間:2021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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