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烏地阿拉伯與伊朗復交震動全球
三月十日於北京出現一個震驚世界的消息,原本在中東是宿敵的沙烏地阿拉伯以及伊朗,在中國的斡旋下宣布恢復邦交。屬遜尼派的沙烏地阿拉伯與屬什葉派的伊朗是伊斯蘭宗派的宿仇,從八十年代的兩伊戰爭到二十一世紀的對伊拉克戰爭,乃至近幾年爆發的葉門內戰,沙烏地阿拉伯與伊朗都站在對立面,彼此更領導其他類似宗派的伊斯蘭國家相互對壘,在2016年沙烏地阿拉伯駐伊朗使領館還被伊朗抗議民眾洗劫,導致沙烏地阿拉伯主動對伊朗斷交。但也因為這個敵對關係經歷很長一段時間,因此當復交相息傳出後,立即引發外界議論紛紛。
伊拉克協助復交談判,但中國收割結果
事實上從2021年開始,在伊拉克的斡旋下,沙烏地阿拉伯與伊朗就已經展開有關復交的秘密談判,還舉行過六次。因此這個復交宣布當然不是橫空出世的一筆,但因為過去是由與伊朗沒有敵對關係的伊拉克協助對話,因此當消息是由北京傳出,且是由北京代為宣布後,也引發大家的關注。詢問到底伊拉克出了什麼問題,以及為何是由北京宣布等。所謂伊拉克播種澆花,但中國直接把果實拿過去的解讀立即出現。
復交宣布時間與習近平三連任國家主席相重合
這個宣布的時間點有諸多巧合,引人疑竇。首先,它是剛好在習近平確認連三任國家主席後宣布的,但時間點的重合,應是巧合跡象居多。其次,它也是在以色列國安顧問預計要去美國討論伊朗議題之前。沙伊復交之舉立即降低美以對伊朗戰略討論的重要性,也讓2020美國協助讓以色列與六個遜尼派阿拉伯國家建交的「亞伯拉罕和議」(Abraham Accord,但未包括沙烏地阿拉伯)的戰略意義被大幅弱化。
當然在之前,先是習近平在去年十二月訪問沙烏地阿拉伯,接著在今年一月,伊朗總統訪問中國四天,這些動作都顯示中國與沙烏地阿拉伯、伊朗的關係已較過去更為密切,只是中國多對外宣稱這些關係是經濟關係,不是政治關係並強調中方可以使用的說詞是其為伊朗最大貿易夥伴,也是沙烏地石油出口的最大買家。但關鍵是這兩個被視為宿敵的國家可以在中國的協助下彼此正式成功復交,就顯示北京的影響力已經遠遠超過經濟場域了。
伊朗與沙烏地願意復交的彼此考量
伊朗與沙烏地阿拉伯因為存在明顯的伊斯蘭宗派紛爭,並從這個紛爭延伸出其他的地緣政治對壘。八十年代兩伊戰爭基本上也是沿著遜尼派─什葉派分歧的軸線,但當時主要是沿著伊拉克─伊朗兩伊戰爭的對立進行,到了二十一世紀反恐戰爭與入侵伊拉克後,原本抗伊朗前線的伊拉克復興黨勢力被擊潰,沙烏地阿拉伯變成團結遜尼派國家扛起對抗伊朗的最主要國家。但也因為反恐戰爭與對伊戰爭之故,導致伊朗影響力開始深入伊拉克,甚至美國需要伊拉克境內聽命於伊朗的什葉派伊拉克裔力量的協助,否則無法穩定後復興黨時代的伊拉克內部狀況。
伊朗因為成為後復興黨時代對伊拉克最具影響力的國際力量之關係,將其原先與對敘利亞阿賽德政權、對黎巴嫩真主黨、對巴勒斯坦的哈瑪斯等伊朗合作力量連成一氣,成為在肥沃月灣極具主導力量的存在,對沙烏地阿拉伯也產生極大威脅。先前肆虐一時的伊斯蘭國發起之戰爭,就被認為是沙烏地阿拉伯支持以對抗伊朗在肥沃月灣優勢存在的作為,之後在出兵葉門以對抗胡賽派(Houthi)叛軍,也被認為是沙烏地阿拉伯擔心被什葉派伊朗勢力前後包圍的反應作為。在這兩個衝突中,美國一直懷疑沙烏地阿拉伯是否無異對伊斯蘭國採取措施,後者雖然美國與沙烏地站同邊,但美國一直很小心,不願讓自己這個行動被認為是支持對內兇殘且不尊重女權的沙烏地阿拉伯政府。
而沙烏地阿拉伯與原先在此地區最具影響力的美國之間的矛盾,除了這些問題外,「九一一事件」的主謀多是沙烏地阿拉伯的聖戰士,以及本也身是沙烏地阿拉伯富豪的賓拉登,已經使美國不少人高度懷疑美沙關係的永續性,而之後伊朗的核武問題也似乎沒被美國正視,美伊還有個伊朗核協議(JCPOA),沙烏地阿拉伯感受到的中東地緣風險立即提高。
但現在的美沙爭議主要是人權議題,特別是在現任王儲涉嫌主導殺害一位旅美的沙國記者卡紹基後,關係變得更差。去年拜登去沙烏地時也因人權問題,使得美國對沙烏地的武器供應出現問題,拜登政府與王儲的關係更是不佳。
另一方面,伊朗與美國關係本就很難回穩,伊朗不僅與美國有核武爭議,至今其宣稱要消滅以色列的立場也沒有改變,在俄烏戰爭期間也持續供應俄羅斯無人機,補充其對烏克蘭的戰爭能量。但去年開始的女性抗議運動至今沒有止歇,偏偏在此時,一個由沙烏地王室資金支持的「伊朗國際」(Iran International)衛星電台對伊朗境內的投送讓伊朗政府頭痛萬分,認為這是美國意圖顛覆伊朗的陰謀。而在這次的復交中,伊朗不只一次對沙烏地提到要其關掉「伊朗國際」電台。據估計,沙烏地阿拉伯希望能對伊朗問題有個處理,以便改變其在中東的地緣戰略態勢。而伊朗非常希望沙烏地阿拉伯可以對「伊朗國際」採取更強勢作為。這應該是彼此希望復交的重要原因吧。
中國開始成為中東關鍵外交要角,美國影響力下探,但俄羅斯被邊緣化
當然,中國因此事件顯示其為中東外交的重要行為者,一躍成為中東極具影響力的大國,更因其顯示中國與全世界石油產量前三的國家都有十分密切的關係,未來中國對於世界石油地緣政治的影響力肯定會大增。而這個協議也發生在中國提出「全球安全倡議」(Global Security Initiative)後沒多久發生的,因此伊沙關係的回穩,在某種程度也是對中國「全球安全倡議」的肯定,特別當中國因為提出「關於政治解決烏克蘭衝突的中國立場」之十二點主張被歐美國家罵到臭頭後,這個重要的外交成就就扮演了讓中國藉此扳回一城的作用。中國顯然是在此事受益最多的國家。
此外,原本在中東最具支配力的美國,因這件事的出現,會使其影響力大幅下墜。美國雖與伊朗對立且沒有邦交,但沙烏地阿拉伯至今仍是美國中東政策最主要的支持對象之一,與以色列不分軒輊。但此次沙烏地阿拉伯與伊朗的復交談判,美國是在沙烏地阿拉伯堅持下被刻意排除的,顯示美國在中東影響力的急速下墜。
此外,伊朗過去的域外盟友是俄羅斯/蘇聯,但這次的復交談判是在中國的協助下完成,這顯示了俄烏戰爭對俄羅斯的國力與國際影響力的所加諸的沉重損失。往昔俄羅斯透過介入敘利亞與土耳其關係,使其在利用敘利亞內戰問題而獲得極高的政治影響力,但這個影響力因俄烏戰爭而銳減,同時也讓俄羅斯從伊朗的支持者,降級為需要伊朗提供軍事資源住對烏戰爭的受助者。我們可看出,俄羅斯在中東影響力已經被大幅邊緣化了。
相對的,中國似乎學習到俄羅斯是如何利用敘利亞內戰所產生的中東國際效應。北京也是在依樣畫葫蘆,利用過去二十年來美沙日趨矛盾的關係、美國內部對與伊朗和協議的立場紛擾、以及2021美軍混亂撤出阿富汗後讓中東對美國產生華府會拋棄此區域的認知等這三個主要因素,讓中國有了可趁之機。
「亞伯拉罕和議」與以色列的戰略焦慮
但除了中國影響力大幅上升,美國影響力下墜,以及俄羅斯幾乎在中東被外交三振等發展外,另一個存有高度焦慮的國家就是以色列。
以色列雖然不是沙伊和議的直接受影響者,但因以色列過去數十年來的政策就是希望與沙烏地阿拉伯共同建構反伊朗陣線。希望可以利用反伊朗的共同利益下以因此繞過巴勒斯坦議題,而與主導阿拉伯半島的沙烏地阿拉伯建立戰略夥伴關係。如果此舉成功,這對以色列來說將是繼1978大衛營協定穩定了以埃關係,以及1994年讓以色列與約旦建交的以色列─約旦和約之後,另一個可以根本改善以色列被孤立處境的戰略突破。而這條戰略路線在2020美國主導協助的「亞伯拉罕和議」(Abraham Accord)後,似乎更有發展希望。
但現在因為沙伊復交的發展,以色列期望與沙烏地阿拉伯建立反伊朗陣線的期待可能會被逆轉。這一方面顯示以色列對於主導沙烏地對外政策的沙烏地王儲之不熟悉,也同時使沙烏地阿拉伯是否會願與以色列共結反伊朗連線的期待,被畫上很大的問號。畢竟沙烏地阿拉伯宣稱,這個復交作為是其多面向外交的一環。當美國都被這個多面向外交擺了一道後,以色列能夠拿到什麼,自然更無法有期待了。
預期葉門衝突降級,紅海地緣政治會怎麼走
沙伊復交的直接影響就是預期葉門內戰的降級。在今年一月,沙烏地阿拉伯外長「再度」提到希望葉門內戰可以停戰,但由於過去兩年沙烏地阿拉伯也提出類似倡議,只是要嘛參戰各方對此完全忽略,或是停戰發生幾個月後又再度開打。所以針對今年一月沙烏地阿拉伯的提案,當時的聯合國高官也不看好。
但現在沙伊要復交了,是否這意味著葉門內戰/沙烏地阿拉伯VS.伊朗的代理人戰爭真的會要走向終點?目前看起來是有這個跡象。沙烏地阿拉伯現在是有出面壓制其資金支持的「伊朗國際」(Iran International),促使其將總部搬到華府。是否這代表伊朗也會相對壓制葉門胡賽派促使其停火呢?
葉門衝突會影響紅海地緣政治,最直接就是沿著紅海到亞丁灣的非洲國家,包括埃及、蘇丹、吉布地、厄利垂亞(Eritrea)、衣索比亞、索馬利蘭、與索馬利亞。中國在吉布地有海外軍事基地,衣索比亞是中國在非洲最大的據點之一,中國在蘇丹的石油挖掘存在感極強,中國在取締索馬利亞海盜的國際海洋執法連線中有很重要的存在。但因種種關係,不承認索馬利蘭的國家地位,也因此未與索馬利蘭有任何關係。
現在如果因中國成功促使沙烏地阿拉伯與伊朗復交,進而真的帶來葉門內戰的暫時終結,中國在紅海東西兩岸到亞丁灣的存在感將會大增。由於吉布地不僅是中國首個海外軍事基地,也是美法日等國都有軍事存在的地區,因此當中國在此地區的影響力增加,對於這些國家派軍隊進入印度洋可能在必要時刻會形成阻礙,這可能對台海的軍事部署會產生間接的負面影響。台灣也要注意這對於索馬利蘭狀況以及台索關係的影響。
當中國支配世界供油的政治,台灣須注意的議題
除了關注其對紅海地緣政治的影響外,台灣也須注意這對於中國─以色列關係的衝擊。因為以色列既然受到很大的戰略震撼,以以色列的思考慣性,一定會針對在中東地區已顯現重要存在感的中國,尋求與其關係的深化。中國是否會想要從以色列拿到諸如網路安全與其他高科技的能力,我們也要關注這對台以關係會出現什麼影響。
此外,當沙烏地阿拉伯與中國關係出現變化,同屬遜尼派的其他阿拉伯國家與中國的關係也可能會因此出現變化。沙烏地阿拉伯、科威特、阿拉伯聯合大公國、伊拉克這四國佔台灣石油進口的七成,俄羅斯與卡達也是台灣天然氣進口的前三名。我們不知道中國是否會利用其對中東的影響力,對台灣的石油與天然氣等能源的供應端下手,但目前的狀況我們必須保持警戒。
中國在沙烏地阿拉伯與伊朗復交的說明上,特別強調世界不是只有烏克蘭議題。以此強調其對「全球南方國家」((Global South)的重視,潛台詞就是美歐等國為了烏克蘭議題根本無意重視廣大全球南方的需求,而中國會填補這個空缺。日前即將下台的密克羅尼西亞總統就提到中國是如何對全球南方國家採用賄賂與施壓的手段,以便可以弱化美國的全球存在。沙烏地阿拉伯與伊朗的復交事件,就顯示這個趨勢,台灣對此自然須高度警覺。
作者是讀錯書,入錯行,生錯時代的政治邊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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