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戰的虛妄與敗德的和平──論投降主義的不道德性

陳信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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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三月中旬以傅大為、郭力昕等人為首的學者成立「台灣反戰聲明工作小組」以來,台灣陸續出現了各種名為「反戰」實則要台灣「親中、投降、解除戰備武裝」的主張(儘管後者猶抱琵琶半遮面、點名出來還會被反駁,但邏輯推論後的結果只能是如此),三月底則有公民團體主張要就反戰一事舉行公民投票,四月中,龍應台在紐時有故作清高而陶醉不已的投書,實則在內文裡呼之欲出的「反戰/投降」論,為在台的投降主義推向暫時性的高潮。

圖片來源:翻攝自2023台灣反戰聲明工作小組

這些聲音的出現,不消說部分是台灣社會在國民黨地方選舉大勝過後發作的零星症狀,三月底更有前總統馬英九「身先士卒」地不顧台灣的安危與輿論的勸戒,也要訪問中國的執念,用「這個」來代指總統職稱是如何屈辱地損及國家尊嚴不說,值得注意的,是串連了此前不斷鋪陳的、從政界到學界乃至親藍媒體與言論界,名為反戰實為反美、唸作和平實為投降的謬論;從思想到行動一氣呵成,在台投降主義的陣營,於焉而生。

讓人疑惑的是,無論從學理還是常識,在在都顯示出這些言論對現實的嚴重偏離,然而儘管已經是人盡皆知的離譜,這些人仍未見收手之勢,在面臨輿論的質疑時反而高呼「打壓」與「壓迫言論自由」,更讓旁觀者有大惑不解之感。筆者嘗試在本文釐清這樣的困惑,說明為何這樣的反戰論述,對台灣而言於學理與常識都是不合理的,甚至到了虛妄與敗德的境地。

如果我們梳理當前甚囂塵上、不斷進行自我辯解的反戰論述,大致上可以總結出以下邏輯,其主要訴求就是不要備戰,與中國和談(讀者不難發現,這其實就是投降主義比較「體面」的變形),因為:

1. 備戰就是順了美國帝國主義的意,讓台灣成為美中爭霸的棋子。

2. 備戰就是挑釁中國,讓中國更早打來,使全島捲入戰爭當中。

3. 因此要趕緊跟中國和談,避免淪落到烏克蘭那樣慘烈的犧牲當中。

反戰的虛妄:自以為義之餘,還誤將「躺平」作「和平」

針對第一點與第二點,我們只需要捫心自問:「不備戰對岸就不會打來嗎?」以及「在中國對台灣的侵略上,美國(或是美中爭霸的格局)是助力還是阻力?」就會知道這些命題的荒謬之處。台灣島上只要心智正常的住民,大概都知道對岸對台灣的恐嚇與領土野心,早於近幾年才愈發明朗的美中對立情勢,無論台灣自己有沒有戰爭準備,「台灣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早就是被中國官方一再宣傳的口號,也被記載在中國憲法的序言當中。只要中國不放棄對台灣的領土宣稱與野心,「收復」台灣就是中國遲早要實行的任務。在這當中,美中爭霸的局勢事實上推遲了中國侵略台灣的進程,無論反戰論者吃多少美國國內進步派的口水、說出多麼違反常識的謬論,都改變不了當前中國忌憚美國而不敢輕舉妄動的客觀事實。

至於美國自身在道德上的複雜性,以及美國作為帝國主義該如何評價,儘管並非本文主要要著墨的,但我們也可以看到反戰論者在這件事情上既不公允也缺乏客觀的學術評價。之於前者,反戰論者選擇性地忽略了中國對新疆、香港以及邊疆弱小民族的殘酷鎮壓與屠殺;之於後者,反戰論者缺乏比較的視野。我們或可從德國歷史學家尤根・奧斯特罕默(Jürgen Osterhammel)於1995年出版的《殖民主義—歷史、型態與後果》(Kolonialismus. Geschichte–Formen–Folgen)這本小書中獲得啟發。

根據奧斯特罕默的分類,壟斷殖民地的內政外交事務之餘,還派遣代理人執行中央的權限,這種典型的殖民帝國行徑,正符合中國對周遭的擴張行為。至於當前美國其實更像奧斯特罕默所說的非正式帝國:因為不想耗費成本與國力,在與他國外交上僅想確保在經濟上的優越性,對於台灣來說重要的差別是,只有後者可以確保台灣在政治上的自主性,而唯有政治上的自主性,才能確保一個國家的自由民主與人權保障。不消說,這對台灣而言是至關重要的「死活問題」。

只看得到美國的弊病,而看不到中國更顯而易見的破綻,這是道德上的偏頗,一般來說叫做自以為義;而不在乎台灣面臨的實際危險、指責台灣加強自我防衛的急需、錯判中國共產黨的統治性質,這是誤以為「只要躺得夠平、老共的飛彈就打不到我」的虛妄。

敗德的和平:抵抗縱有犧牲,也好過投降放任屠殺的發生

反戰論者的主張除了虛妄,支撐他們睜眼說瞎話的信念,也是可疑的。例如第三點所提到的,他們會以烏克蘭為例,認為烏克蘭備戰八年仍舊戰況膠著。因此我們應該不要備戰而要積極謀求和平(和談、妥協或投降),為了盡量減少戰爭傷亡。

然而他們完全沒有察覺到其中的問題:一、如果烏克蘭備戰八年仍陷入苦戰,則毫不備戰不就瞬間灰飛煙滅嗎?二、不戰爭就不會有傷亡嗎?諷刺的是,對於後者的疑問,反戰論者自己也是否定的,換言之,連他們自己也不相信中國共產黨不會屠殺台灣人,他們主張:「不積極備戰放低姿態求和平、求和不成則迎戰、招致屠殺再抵抗」這樣的三階段論,在第三階段,反戰論者直接承認了「中國軍隊殲滅國軍後屠殺人民」的可能性,那不就瓦解反戰論者背後的立論基礎了嗎?投降是可能招致屠殺的。

不得不說,反戰論者連日來的謬論當中,唯一堪稱正確的是預見了中國屠殺弱小民族的可能性,可惜的是這並不只是可能性而已。在鮮少見諸台灣報章媒體雜誌,但在各國都有諸多研究出版的新疆議題上,中國公安對當地人的誘殺與屠殺,已經從過去的零星事件變成系統性的常規操作。而香港國安法通過前後出現的那些「無可疑」的屍體,無言地控訴著反戰論者的偽善。殖民母國的定居者遷移到殖民地的過程,一定會佔領乃至取代原先社會的結構,而這注定會誘發衝突,唯有掃蕩那些「多餘的人」(Überfluss),才有位置留給新來的群體。二二八事件以及台灣史當中無數的殖民情境,都證明了這點。

台灣或許終究逃脫不了被境外強權接連入侵的挑戰,但透過教唆、煽動讓台灣的住民手無寸鐵,是這座島上最沒有人性、最喪盡天良的敗德行為。反戰論者所主張的和平,就是要讓台灣人手無寸鐵、赤裸裸地面對即將到來的屠殺。

結語:我們抵抗,故我們存在

無論反戰論者多麽想極力辯解,只要細究他們的反戰主張,都不難發現就是投降的體面說法而已,畢竟直接向處於戰爭邊緣的社會倡議投降,實在是件懦弱、有失格調、太low的事了,講「反戰」多麼清新而脫俗啊,然而這也意味著事不關己與脫離現實。更可議的是,為了營造知識分子的脫俗形象、迎合美國白左的政治正確,居然不惜以台灣兩千三百萬國民的自由與生命作為代價,這樣代價昂貴的形象工程,無論如何都要反對的。

當然筆者並沒有天真到以為戰爭不會有犧牲者,可是戰爭的痛苦與犧牲是一時的,總有結束的一天;然而極權政府底下任人宰割、朝生暮死的奴隸生活與喪失的人性尊嚴,則是銘刻在靈魂的傷痕,永世不得超生。在一般國家,「是否該抵抗外侮」這件事從來不曾也不該成為辯論的議題,在台灣會出現這些名為反戰實為投降的議論,本身就隱喻了台灣艱難的處境。

我們可以在台灣的歷史當中,循環往復地瞥見前輩先人面對同樣處境時的抉擇與掙扎,然而無論是抗日或是二二八,儘管資源不足、武器差距過大,前輩先人都義無反顧地挺身捍衛自己熱愛的人們與土地。生活於當代的我們其實抓住了歷史的機緣,有機會做最好的準備。

抵抗!—讓我們活出人性尊嚴、讓我們連結文明世界,在暴力降臨之際、在載明史冊之前、在自由天性之間。

作者目前就讀於京都大學大學院教育學研究科博士班。關懷德國、日本,當然包含祖國臺灣在內的種種人文社會思想議題。希望有天渺小的自己能為臺灣及其周遭的弱小民族盡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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