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病毒不再是挑戰:「疫情版國際書展」的曲折、體驗與啟發

鄭清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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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波不斷的台北國際書展

一年一度的出版盛會「台北國際書展」,連續兩年因活動前夕疫情緊繃而停辦,讓連年寒冬不退,且在疫情影響下更為疲乏的出版業雪上加霜。2022年,在文化部長李永得「若非不得已,台北國際書展一定會繼續辦下去」的宣示之下,書展能否順利展開,頗受出版文化界與喜愛逛展的讀者關注。

以優秀的防疫成績為後盾,2022書展也順勢延至六月舉行,原本多方期待看好,不料在書展臨行之前,社區傳播破防,本土病例激增且風險擴及兒童,終須與病毒共存的「後疫情」時代正式來臨。此時,書展停辦與否,某種程度上可謂比前兩屆更為棘手。

所謂「棘手」,不見得是做決定的時間點和條件,而是經歷了兩年的停辦後,書展基金會與文化部的「疫情決斷經驗」,是否真能做好準備、促成書展的舉行;或雖停辦,但將各方損失降到最低?

從文化部長的宣示以及後續舉措來看,文化部「續辦」的立場與態度相當明確。事實上,在疾管署並未強制全面禁止大型活動的前提下,「如果」能做好積極措施,加強宣導,「安心書展」絕非完全不可行。但以實際參與書展籌備的個人經驗而言,在疫情爆發、群眾恐慌之際,參展廠商、書展基金會與文化部之間的溝通,著實不甚理想。書展基金會於展前說明會面對廠商提問時,不僅無法務實回應、平撫焦慮,面對問題也只能帶回研討,會後懸而未決,又不見停損日程,導致退展聲浪湧現。隨後,又因調查參展意向的深夜問卷與結論,引發後續「多數服從少數」的爭議和情緒,導致書展會前整體氣氛相當低迷。

那麼,在這些紛擾中突圍的2022書展,實際又是如何呢?

意外的品質,抵用的魔力

慶幸的是,在書展確定續辦之後,文化部與書展基金會均可見重整旗鼓的態勢,提出各種加強與協助方案。除了原本就有拉寬走道的展區規劃外,在防疫方面,也主動提供口罩、面罩、手套、酒精、快篩等先前要由廠商自備的必要物資,並加速展位補助金的核撥。另外,為了鼓勵民眾入場,為參展出版社保底,文化部於5/15宣佈書展續辦、5/17盤整出版社退展狀況後,旋即於5/18宣佈去年已有規劃的「購書抵用券」與相關活動贈品,試圖拉抬書展人氣。

拉寬走道、人流減少後,包括參展人員在內的許多觀眾讀者,都對於本次書展的舒適度感到相當意外。有別於過往摩肩擦踵、呼吸困難、搶購促銷的場面,2022書展的人潮降溫和空間餘裕,著實為書「展」的本質賦予了可能。場內的閱聽品質變好,觀眾也更能留心於書展各大主題區,以及參展廠商透過策展所提供的出版品及活動資訊,甚至於現場停駐、閱讀的體驗。

2022台北書展。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對參展廠商而言,人流與買氣大致成正比,而在疫情與連假夾擊下,相信許多廠商一開始都對人潮不抱太多期待。然而,購書抵用券在此時發揮效用,於展期第二天帶來不少人潮。儘管入場人數與2019年的58萬人相比,2022年入場人數僅有25萬人,減少幅度高達六成,但抵用的刺激與出版社加碼的優惠,到最後甚至有「用不完的抵用」,依舊精準吸引了具備高度消費力、品牌忠誠度,以及更多精打細算的讀者入場,其中亦不乏本次書展討論最多的親子族群。

就結果而言,2022台北國際書展在平靜中生變,在風波中續航,以一個不算太糟,甚至有點超乎預期的品質順利結束。但儘管如此,這次書展還是必須透過許多調整和大量補貼方能舉行,遠不能如文化部長所宣稱的,鼓勵大家「正常生活、正常營運」。不過本次「疫情版」的台北國際書展,其中得失依舊可以為書展經年來日漸暴現的問題,乃至於「新世代」書展的想像與改革,帶來一些方向和啟示。

展售取捨、補貼問題與基金會定位

首先,由於展位與裝潢所費不貲,包括其他必要支出,參展商實在很難不往超級折扣的促銷模式傾斜,力求打平支出、創造利潤,也就此形成過往「售>展」的景象。但2022書展因應防疫需求拉開走道,也因為人潮減少,讀者在購書之餘,反而更能沉浸於整體氛圍與攤位設計的體驗,顯見疫情反向凸顯出書「展」的機能與需求。

事實上,單純論書價而言,書展現場優惠跟某些網路通路的折扣與附加回饋相比,未必有競爭力(但現場不打折還是不行)。因此,如何降低參展門檻,鼓勵廠商與觀眾一同往「展」的方向移動,而不只是在(目前無解且看似只能繼續放任給自由市場的)折扣問題上打轉,進而稍微改變購書消費的邏輯,或許是可以思考的方向。

其次,2022書展得以勉強扳回一成,展位補貼和「購書抵用券」的效益功不可沒。然而,疫情期間不得已大量補貼而刺激出來的購書消費行為,終究不能視為常態。挽救書展,甚或挽救出版業,短期尚能依靠補貼補助,但長期的閱讀復振策略會是什麼?書展因應時代承載的複合機能,在市場衰退、專業分化與線上體驗的時代變遷當中,亦受到許多挑戰。在目前的態勢下,是否可能轉型成為和多方溝通此一議題的角色或平台?

最後,是書展基金會的定位問題。書展的籌辦,曾經以標案形式讓民間單位承攬執行的歷史,但後來為了因應書展籌備的常設需求,由台灣的各家出版商組成的財團法人組織,始有今日的「財團法人台北書展基金會」。書展基金會作為常設單位,固然有其穩定與延續性優勢,但在本次參展廠商與文化部之間的溝通過程中,書展基金會作為面對參展廠商的第一線,是服務於參展商?還是完全隸屬於文化部,實務上並沒有身為專責單位的主體性與權限?

回顧2022書展的各階段進程,文化部、書展基金會與參展單位之間的溝通方式、意見品質,乃至於基金會本身的定位、行政體質等問題,在現實與觀感上很難略過不表。加以書展的未來,需要更大刀闊斧的改變。若不正視書展基金會或書展目前籌劃、運作的各種體制困境,縱然有再多創意或可能,恐怕都難以成真。

如果病毒不再是挑戰,如果我們依舊需要書展,而且是一個能不靠政府大量補助、自帶流量,且能創造參展出版社收益,又兼顧體驗的書展……2022年的書展過關,但某種意義上卻也預示了更多關卡,端看我們是否能從這次的風暴中確知突圍的路徑,並放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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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清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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