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刻板印象中爆出來的神奇：《媽的多重宇宙》

2.8K

曾何幾時，電影裡充滿了時空遊戲：《哆啦A夢》、《觸目驚心28天》(Donnie Darko）、《洛基》（Loki）、《無家日》、《奇異博士》……人總是不滿當下的時空，總想費心腦力破壞眼前的物理世界，於是有了「多重宇宙」的奇想。多重宇宙原本只是個科學假說，如今幾乎變成了科幻次類型。但是多重宇宙永遠不會好好的存在，所有時空電影中的多重宇宙都會「失控」，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多重宇宙就是會失控

《媽的多重宇宙》或許是把多重宇宙概念發揮得最淋漓盡致的一部，前提是：每個人一個隨機的意念，一個小決定，都會切出另一個宇宙，於是多重宇宙就像指數般，隨著人的意志無限延伸；但是人類不滿足，又發明了一個技術，讓你做一件奇怪的事（宇宙搖桿），按下一個小綠鍵，就可以連接到你的多重宇宙（宇宙搖），讓你同時擁有多重宇宙中的技能（例如打架，做菜……），變成無敵；但是人還是不滿足，還企圖跨越多重宇宙，讓你真的可以活在無窮個宇宙中，於是……多重宇宙就失控了。

這多重宇宙的概念，整個屌打所有的時空電影，完全打破古典科幻片對於時空想像的邏輯性（例如Star Trek），另外發展了一套時空哲學。它所象徵的，可能是讚美人類無限的可能性；也可能是反應網路世代，每個人擁有多重虛擬人格……也可能，只是在耍帥。更不可思議的是，它把一個非常典型，甚至刻板印象的的亞美文本，放在這樣的一個奇想空間中。

刻板的背景下卻充滿爆炸力

這部片的背景無法再刻板印象了：洗衣店（曾經是美國華人之恥）、母女不合、對子女要求過高的父母、移民世代與美國出生世代之間的價值衝突等等。而這家人工作的洗衣店樓上也是他們的居住空間，就像《尚氣》劉思穆演的《金家便利商店》那樣。在白人社區，即使你開店營業，也會另外有個睡覺的家。而亞美族群的工作，居住全部再一起，旁人看到你工作，同時也看到了你的私人生活。

還有，故事發生在中國新年。只要是華美戲劇都有新年背景；彷彿新年是重要的戲劇性元素，可以表演舞龍舞獅。總之，過去所有亞裔刻板印象，這部片全部都有。如果拿掉多重宇宙部分，光用文字描述這部片，你會以為這又是另一部哭哭啼啼的《喜福會》。

故事從一場報稅展開，美國人最痛苦的事就是報稅了。處理這繁雜事務的卻是個中國移民家庭的母親，也就是楊紫瓊飾演的秀蓮。她穿著過度花的襯衫，外面搭一件豬肝紅背心，一副唐人街的大媽樣（而且她幾乎從頭到尾都是這副土裝扮）。她很忙，忙洗衣店，忙報稅，忙照顧父親，忙著罵同性戀女兒，忙著氣丈夫，臉都是臭的，好像她會變成這般狼狽，都是身邊的家人害的。而突然之間，她進入了多重宇宙，多重宇宙的世界，比她的洗衣店世界燦爛一萬倍。如今她得拯救世界，面對多重宇宙中的大惡霸，也就是跟她超級不合的女兒喬伊。

《媽的多重宇宙》裡的女性全是狠角色

華美文本中過度悲情女性主題，一度受到沙文華美男性學者質疑（趙健秀）；這部片卻是不折不扣的「女性電影」（繼續搞刻板印象），但是每個女性都是狠角色。這片子有個著名的劇照，秀蓮雙手擋住後面的丈夫女兒，彷彿她的手臂就是無敵盾牌，完全展現了這角色為了維護家庭時的勇敢堅毅。楊紫瓊不用說了，她根本強到不行。這蓬頭垢面的母親雖然從多重宇宙中得到了力量，她更是在這過程中，重新找回了她長久以來被美國移民艱辛壓倒的溫柔，體諒……多重宇宙不只是多重宇宙，同時也是一份超越現況的力量，讓秀蓮面對危機時越挫越勇。

對於丈夫威門，他並不想超越，他想逃走（離婚），關繼威的造型也非常「土」，腰間的一個霹靂包，完全土大叔。但他並非魯蛇，他就是個溫文儒雅的亞裔男性（繼續搞刻板印象），但是溫文儒雅並不是錯，只是……無法和美國主流社會同步。多重宇宙同樣賦予了他力量，土到不行的霹靂包變成了超炫的武器。或者這也在暗示著，亞裔男子的陰性化，只是美國社會賦予的；當他到了其他宇宙，就完全不一樣了。比較起秀蓮的紅背心，威門的霹靂包，叛逆女兒喬伊的裝扮卻像個扮裝妖姬，穿著各種「奇裝異服」，染各種顏色的頭髮，遊走在各個宇宙，煙視媚行。

屬於亞美移民年輕世代的喬伊，集所有「叛逆」於一身，她刺青、交女友、放縱；其實她只不過就比較融入美國社會，但是對於她的中國家庭，這就是叛逆。她的青春無敵，她的憤怒與傷心，加上多重宇宙的神奇，讓她得到了史上最強大的超越／出走力量。《媽的多重宇宙》，居然也是一部厲害的酷兒電影。

它也是讓人驚豔的同志電影

同志女兒在多重宇宙中尋找母親的接納，母親在多重宇宙中發掘自己，了解女兒。最後那場母女在停車場相互坦誠的戲，短短幾分鐘，讓人情緒澎湃。全世界所有的同志，或者跨性，或者在群體中不被接受的人，看到這場戲，都會被感動到吧。我們看過無數同志電影，無數的同志父母故事，這部片卻在一個莫名其妙的科幻氛圍下，展現了一個我們可以在電影中看到的最完美的，最窩心，最感人的母女接納。我想，任何一個無法認同同志的父母，看到這一幕，也會被融化吧。

本片的導演丹尼爾雙人組超愛耍帥。他們一大特色就是很喜歡玩弄男人身體；在上億點閱的MV《Turn Down For What》中大肆戲耍男性的老二；在《屍控奇幻旅程》，他們把可愛的哈利波特的身體上下前後左右好好地翻開來玩了一次。這是一種對於男性身體的自在，無關乎性取向，他們就是單純覺得男人的身體超好玩，不玩不行。這次，他們在超屌的武術打鬥中，弄了一個肛塞，讓男性在被插入的時候得到力量，這又算是什麼隱喻暗喻呢？有點噁，也不知道跟劇情有何直接相關，但是充滿了古典的「大便學」（Scatology）趣味。

本片中的主要演員一字排開，好像看到了華裔／亞裔演員的光譜。吳漢章是那種你會記得臉，但是不大會講出他演過什麼電影的華裔演員；儘管他演過600多部電影。他代表著華美演員在好萊塢的過去；關繼威從小就成名；但是他的青春期是在1980年代，美國電影不可能讓亞裔男性有正常的青春（因為青春代表sex，而長久以來，美國亞裔男性是被去性化的）。如果他在當時演戲，可能只能裝笨拙的華人口音，演些愚蠢的，乳滑的交換學生，然後被遺忘；他就是被《法櫃奇兵》的青春撞了一下腰，耽誤了他的演員生命；卻從多重宇宙得到新生。楊紫瓊並不算亞裔演員，但是她具有美國人喜愛的中國功夫（刻板印象），更以一份優雅的現代感突出重圍（她的年齡其實比較接近《神盾特工》溫明娜，而溫明娜的境遇又比關繼威好很多）；而史蒂芬‧許，她就是未來會演各種劇情片，驚悚片……不再有包袱的美國演員了。至於潔米李寇蒂斯，她是演恐怖片的。

《媽的多重宇宙》是奇片中的奇片了。當年看到《Turn Down For What》的MV，就知道他們不簡單。這兩個丹尼爾把多重宇宙玩成了這樣，後人該怎麼辦啊？如果我現在要去荒島上過一生，但是只能帶一部電影，我願意選擇這部《媽的多重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