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一段未知的旅程:從江淮水災到共產中國,樂勒脫修女眼中的動盪年代》

臺灣商務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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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起點,

一九四六年到一九四七年

六月二十二日,毛澤東發表《反對美國軍事援蔣法案的聲明》,並呼籲美國撤回在華美軍。

上海

六月二十二日,派翠西亞在美國領事館得知,必須等到八月一日才能正式申請移民簽證。瑪麗.珍立刻取消了之前為她預訂的八月二日赴美船票,另外訂了在八月底啟航的「梅格斯將軍」號(General Meiggs)的船票。

四個與她同行去肯塔基初學院的年輕人雖然期待啟程,但因為初學院十月才開學,也樂得在家多待一個月。只有已經等了將近一年的派翠西亞感到些許失落。但是,上海聖心和樂勒脫的修女都由衷地歡迎她的到來。在新環境裡,她得以擺脫戰亂導致的焦慮,恢復了先前充滿愛爾蘭幽默詼諧的秉性,身體竟然慢慢好起來。瑪麗.珍之前對身心欠佳的老修女將要進行長途旅行甚感擔憂,現在也釋懷了。

六月下旬,南京的保羅.歐布萊恩神父又打電話給瑪麗.珍,提到如果仍有意在南京辦學,可以隨時來訪。他說幾個將要上大一的女青年想在入學前補習英語,為時一個月。瑪麗.珍和莫琳對教大學生頗有興趣。兩天後,莫琳和多洛雷塔搭火車前往南京。此時,蔣中正已離開陪都重慶,回到南京。

瑪麗.珍七月二日寫信給肯塔基說:「我們認為(南京辦學事宜)需得謹慎,不可急於求成。上週六前去南京的姐妹尚無消息。」瑪麗.珍提到一件事,顯示似乎她們曾經考慮過去北京:「今年或內戰結束前都沒有可能派姐妹去北京,因為那裡是國共必爭之地。不過,很高興知道您已批准,儘管還需耐心等待。」

很快,保羅.歐布萊恩再次來電,提議樂勒脫修女接收一所中文小學。瑪麗.珍不置可否地說,等莫琳和多洛雷塔回到上海,聽了她們的意見再談,並且提到美國修女很可能不具備管理中文學校的能力。

很快接到南京的來信,莫琳和多洛雷塔都不主張接收中文小學。二十五年前,莫琳到漢陽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教只會說中文的孩子,深知其中困難重重,難以想像修女中誰願意接受這個挑戰:管理中文學校的人必須精通中文,並且擅長跨文化與孩子打交道。她們當中恐怕無人具備如此旺盛的精力和所需的教學與管理技巧。

本應八月二日啟程的派翠西亞和四個初學生,由於派翠西亞的簽證問題而改期。那天,瑪麗.珍在信中寫道:「由於試爆原子彈,有些人擔心海洋和天氣都會受到影響,取消了之前在這艘船上的預約。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試爆那可惡的東西。我們仍在密切關注。可能得感謝上帝,我們的小小旅行團也沒搭上這艘船。」

瑪麗.珍在信中說,來上海十三年了,上海主教在樂勒脫校址問題上屢做承諾,卻從未兌現。「這種情況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在此,我正式提出申請,請總會允許我們購買一處適於辦校的房產,能夠有足夠大的房子來滿足我們未來幾年的需求。」

等待回復期間,瑪麗.珍繼續物色新校址。奧佐里奧(Ozorio)先生陪瑪麗.珍和葛蕾絲查看了前俄羅斯俱樂部。《上海日誌》的紀錄表明,不適合的地方是室內不夠明亮。她們聽說已被查封的義大利領事館要出租,便前去勘查,結果發現消息有誤。

七月二十九日,喬治.馬歇爾(George C. Marshall)將軍宣佈對國民政府實行武器禁運,意在制止內戰。

在南京與女大學生度過了愉快的一個月後,莫琳和多洛雷塔八月二日突如其來回到上海。兩人詳細解釋了保羅.歐布萊恩神父提出的學校不適於樂勒脫的原委。幸好,保羅.歐布萊恩也表示理解,並感謝她們至少曾予考慮。

為確保赴美簽證名單上有派翠西亞,八月一日,瑪麗.珍和派翠西亞又去了美國領事館。四名初學生裡的伊麗莎白.達卡奈八月十日拿到赴美簽證。只要派翠西亞短期內收到從愛爾蘭寄出的新護照,她們便有望在九月前離開上海。

因為多次看房無果,瑪麗.珍終於決定無需她本人有房必看,其他人大可先做初步探查,認為可以考慮後,自己再去細看和定奪也不遲。不久,又出現了一間房產的消息:一家人想以十五萬美元的價格出售他們頗具規模的住宅。儘管價格高於預算,但八月十九日,瑪麗.珍還是派莫琳和幾個修女前去查看。當聽說這幢房子曾經淹過水,於是就放棄了進一步的考慮。

八月二十二日,派翠西亞接到通知去領事館,這次是好消息,簽證獲准。護照來了嗎?她向領事保證護照就快到了。回到霞飛路,全體修女展開「沖天祈禱」(storming heaven)。二十六日,「梅格斯將軍」號確認了派翠西亞和初學生的搭船預約。出發日期為九月二日。

八月三十日,派翠西亞終於收到了期待已久的愛爾蘭護照。第二天,貝茜.林(Bessie Lum)、伊麗莎白.達卡奈、貝麗莎.佩雷拉(Beliza Pereira)和瑪麗.鄭一同來到霞飛路道別。當天下午,聖心會院長為派翠西亞舉行了送別茶會。載著五名樂勒脫乘客的「梅格斯將軍」號於九月二日晚間準時起錨。

開船前一天,安托內雅和莫琳把派翠西亞的行李送到船上。安托內雅敘述了當時的情形:

到了那裡,行李隊伍已經排得好長。我們只好排在後面,一點一點地挪動行李。過了一會,開始下雨,行李全淋濕了。可是輪到我們檢查行李、秤重量的時候,行李全乾了。我們身上的衣服也同樣濕了、又乾了。

……跟我們一起排隊的有一個遣使會的老神父和一個生病的加拿大修女。這位搖搖晃晃的老神父要陪他的主教經美國去荷蘭。大家站到一點半都挺累的。他擠到前面去,找到一個朋友。我從行李上爬過去,站在他身後。那人問他有幾件行李。他說有幾件,我也說我有幾件。那人問我們是不是一起的,我說,是,我們是一家人。這位可敬的老人是神父,我是修女(連帶著把那個生病修女的行李算上了)。看見我們插隊,就有人抗議。

她寫道,中國人很好說話:「你只要有個說得通的理由。我跟他們說,這不是為我自己,而是為了一個七十三歲,在中國辛勤奉獻了二十三年的老修女。現在,她年長體衰。他們疲憊的臉上現出感激的神情,說:『既然你們可以如此慈悲,我們也可以,下一個你們先去吧。』……秤重人員甚至沒秤行李。海關檢查員叫我們打開行李的時候,我說別浪費寶貴時間了吧,我們什麼都沒有。就是幾件黑色和白色最無趣的衣服。他們都是些很好的人,沒有一點惡意。世上還是有不少善良的人。」

同一封信裡,她還提到樂勒脫修女無家可歸的窘境:「幾週前,我們寄予厚望的可能性又煙消雲散了。上週,我們開始收拾東西,盡量精簡,為了盡可能少去占用聖心學校的教室。我們還為了那些從肯塔基來的姐妹,準備好了床、架子、屏風之類的必需品,使她們盡可能地有一點回到家的感覺。」

九月十六日下午,一部分樂勒脫師生在霞飛路開課。沒想到過了幾天,一直在幫她們找地方的朋友馬克斯.歐陽(Max Ouang)來聖心告訴瑪麗.珍,中正路有一所房子。瑪麗.珍派了兩個人隨馬克斯去看房子,自己則去美國領事館辦事。

九月,周恩來在南京會見馬歇爾,抗議美國向國民黨出售物資。馬歇爾聲稱:「美國絕沒有干預中國內戰。」

第一批去看房子的修女對中正路房產印象極佳,認為是幾近理想之處。房子很漂亮,差不多有二十個大小各異的房間。偌大的院子足有好幾畝地,可供擴建教室之用。瑪麗.珍甚至沒有親自去查看,就打電話給馬克斯,詢問該房屋的所有權。

二十四日週二,馬克斯和湯普森(Thompson)先生來與瑪麗.珍會面,並帶來房產權狀供瑪麗.珍過目。隔天,馬克斯又安排了一輛巴士,接所有的修女去中正路。

一個月後,瑪麗.珍用打字機給肯塔基寫信時,在上海樂勒脫修女會信箋上方,赫然印有新地址:中正路七十三號。她在地址下方打了日期:一九四六年十月六日,然後開始寫信:「親愛的會長,請同我們一起感恩吧,我們終於將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了。……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說實話,我都不敢多想。我們再也不用留在這裡了。聖心學校的學生人數大幅增長,需要增加教室。」

以下是有關樂勒脫新校址的詳細資訊:「這棟房子大約有二十個房間,不全是大房間。院子十畝地左右,有高牆環繞。前業主是一對年老夫婦。他們想要搬到另一間較小的住處。這棟房子連同精美的家具和室內裝潢,售價十四萬美元,分三期付款。我們將在十天內遷入,並要立刻出售大部分不適合我們使用的紅木和黑胡桃木家具,以及各種豪華裝潢。買主已定,希望能有兩萬美元的進帳。」

瑪麗.珍在信中特別提到,整個購房過程似乎都與紀念聖母的日子有關。馬克斯是在九月十五日來訪,那天是對樂勒脫修女來說極為重要的七苦聖母日。「聖母贖虜(Our Lady of Ransom)那天,那對老夫婦與我們會面。從那時候開始,我們一直忙到一切都大功告成。」過戶手續本應週五辦完,可是延後到週六。那天正是「我們的聖母日」(Our Blessed Mother’s Day),也是瑪麗.珍寫信給肯塔基的日子。

這段期間,她並沒忘記主教捐贈房產給樂勒脫學校的許諾。「對於購房之事,我深感糾結。做最後決定之前,我又去會見主教,確定他到底有何打算。」主教說至少還得要一年才能保證這個問題。當然了,即使有了地,蓋房子還需要時間。總之,她認為主教的承諾屢屢化為空頭支票,都是因為維迪爾神父拒絕兌現。他似乎認定美國人有「邁達斯點金術」(Midas touch),完全可以自給自足。

十月十四日,瑪麗.珍和多洛雷塔搬入中正路新居。三天後,除了餐廳的整套紅木家具外,其他的都賣了。為了把餐廳騰出來做圖書館,她們決定降價出售餐廳桌椅。原來的廚師根森(Gensin)留下來了,還有老夫妻帶不走的寵物狗。

其餘修女在十月二十九日搬到新家。在霞飛路住了將近四年,她們或多或少有些離家之感,更與聖心會朋友依依不捨。實際上,她們其中有幾人,包括教音樂的西緬,每天還會要搭乘計程車到聖心會為學生上課。希望聖誕節之前,在聖心會上下午課的高中生都能搬到中正路來。

幾週後,肯塔基發來無線電報,通知瑪麗.珍分配給上海學校的兩名修女即將抵達上海。如瑪麗.珍所望,她們到達時學校基本上都安頓妥當。她在十一月十四日的信中說:「她們到這裡的時候,一切都已安排就緒。並趕上跟我們一起做最後的整理。雖是新來乍到,但她們已然感覺是回到家了。」

二十六歲的卡洛斯.瑪麗回到母校。之前在這裡讀書和任教時,她還是貝莎.呂北克,現在她是持有丹佛樂勒脫高原學院大學學位的卡洛斯.瑪麗修女。另一位三十歲的馬修.傑拉蒂(Matthew Geraghty)是紐約布魯克林人,她同意來到中國服務時,已經當了六年之久的教師。兩位新來的修女加上二十七歲的安托內雅,瑪麗.珍有了三名小學教師。瑪麗.珍說,最開心的莫過於卡洛斯.瑪麗的父親,他簡直像是「漫步在雲間」。

瑪麗.珍還提到食材價格極其昂貴。碰巧,紅十字會和美國陸軍出售不能運回美國的剩餘食材,瑪麗.珍以每箱一美元的價格買到大罐牛奶、乳酪、酵母,以及水果和蔬菜!由於學校尚未接通瓦斯管線,加上電力不足以滿足學校用電和準備膳食的需求,她買了一個爐灶。天氣轉寒後,三樓修女的臥室需要暖氣。

十一月十五日。南京政府召開國民大會。中共與民盟罷會。
十一月十九日,周恩來離開南京返回延安。國共和談破裂。

十一月的最後兩週,其他學校借用的樂勒脫學校桌椅陸續送還到中正路。十二月六日,所有年級都在新校址上課,讓校舍頗為擁擠。為了解決教室問題,瑪麗.珍又開始尋找一個尼森式活動房屋(Quonset hut)給幾個低年級班級做教室。

十一月三十日,上海當局禁止攤販在指定區域設攤。三千人舉行抗議遊行。
十二月一日,同情攤販的店員罷市。五千名攤販在警察局門口聚集、抗議,導致暴動。當地政府派武警平亂,十個攤販被殺,一百多人受傷。

在美國滯留了將近六個月的佛羅倫丁於十二月十九日回到上海,帶來許多箱學校用品,和內瑞克斯.瑪麗修女的姐夫為漢陽修女訂購的冰箱。

煤炭缺乏,而且價格昂貴。佛羅倫丁寫道:「我們把一個水手給的煤油爐放在活動室,放學以後到睡覺這段時間會有點暖氣,感覺好多了。」這年冬天異常寒冷。在好幾天裡,甚至是連續幾天,《上海日誌》裡唯一的紀錄,只是一個「冷」字。

在中正路度過的第一個聖誕節歡樂無比。她們在自己的小教堂裡做了彌撒,樂勒脫學校也有了歸宿。經過十三年後,她們終於在上海有了自己的家!聖誕節那週,她們打開了佛羅倫丁從美國帶回來的二十二個箱子。而瑪麗.珍在感恩的同時,希望能就此鬆一口氣。

一九四七年初,樂勒脫學校運作步入正軌,只是尚未找到尼森式活動房屋來緩解擁擠的教室。有些教室過小不能保證最佳學習與教學環境,所以大家都急切地期盼不久就能找到一個活動房屋。

另一個眾人關注的焦點是新校長的任命。瑪麗.珍已經向肯塔基提出請求,從美國派一位具有豐富管理經驗的修女來上海。大家都好奇想知道肯塔基會派誰來當校長。消息來得比預期快得多。一月二十九日,肯塔基任命莫琳為臨時校長。所有人,尤其是莫琳,認為「暫時」二字意味著正式校長還是會從美國來的。也許理事會能在夏天做出決定,她們能好好管理學校到那個時候。

春節後開學的時候,這棟大房子依然既是學校,又是修女院。教十年級的瑪麗.史蒂芬修女在一封信中寫道:「我們這裡很擁擠。你也知道,用住宅辦學校是根本行不通的。不過,校園倒是大有發展前途。倘若這是上帝的旨意,總有一天我們會擁有一所真正的學校。眼下,由於貨幣價值浮動不定,情形不容樂觀。」

做了多年管理工作後,瑪麗.珍開始全職教學,包括莫琳的歷史課。但是,由於沒人具有處理房產問題的經驗,瑪麗.珍仍舊負責處理購房後續問題。

三月十五日,蔣中正宣布與中共徹底決裂,並決心內戰到底。

此時,瑪麗.珍面臨的重要挑戰是財產註冊。一九四六年底,瑪麗.珍收集好財產註冊所需資料後才得知,儘管一九四三年的《中美平等新約》允許美國公民在中國擁有財產,但買方必須證明其美國國籍;如果買方不是個人而是團體,則必須證明該團體的所屬國是美國。另外,根據對等條款:買方必須證明,中國公民在該團體的所屬國購置不動產時,與該國公民享有相同權益。肯塔基州則對外國公民有不同的規定。而不知情的瑪麗.珍正是準備在肯塔基州註冊上海房產。

在樂勒脫會擁有財產的幾個州裡,只有科羅拉多州對外國買方不加任何限制,即外國買方與本州公民享有相同權益。她必須將肯塔基州改為科羅拉多州。她聽從建議去諮詢了律師,並索取了一份《科羅拉多州憲章》(Colorado Charter)。

她寫信給愛德華達會長:「律師建議您授權於我,以便我在這裡以樂勒脫修女會的名義簽字。另外,之前起草的第一份合約使用的是耶穌會『江南宣教』的名義,律師建議我們改為樂勒脫修女會。現在美國公民可以在中國擁有不動產,因此最好以我們自己的名義──當然,我的意思是以樂勒脫教育和慈善機構(Loretto Literary and Benevolent Institution)的名義。」

三月期間,瑪麗.珍還必須處理其他與中正路房產有關的事宜,特別是主教承諾的三十根金條。另外,還有一些之前在寶慶路懸而未決的問題。

三月十九日,國軍占領中共總部延安。毛澤東、周恩來和其他人已於前一天離開。

經過多次來往於律師和美國領事館之間,瑪麗.珍終於在五月二十六日,根據《科羅拉多州憲章》來註冊了上海學校的房產。原本希望從一月開始能夠放鬆下來,可是幾個月以來,她感到負擔愈來愈重。解決教室過於擁擠的問題也一拖再拖。四月十二日,活動房屋好不容易運到了,但要在暑期班開課前完成組裝,並開始使用,可能性極小。

隨著通常會任命新負責人的夏天到來,上海學校的修女再次引頸期盼將從美國來的新校長。出乎意料的是,七月十二日的通知任命瑪麗.珍為莫琳的第一助手,葛蕾絲為第二助手。

作者為樂勒脫修女。1967年獲美國丹佛大學博士學位;曾擔任位於丹佛的樂勒脫高原學院院長(Loretto Heights College,後來併入瑞吉斯大學[Regis University])。著有《心無旁騖:美國先驅修女的故事》(Only One Heat: The Story of Pioneer Nun in America)、《土坯牆外:新墨西哥州的樂勒脫修女,1852-1894年》(Beyond the Adobe Wall: the Sisters of Loretto in New Mexico, 1852 -1894)。


書名一段未知的旅程:從江淮水災到共產中國,樂勒脫修女眼中的動盪年代
作者:派翠西亞.珍.馬尼恩(Patricia Jean Manion)
出版社:臺灣商務
出版時間:2023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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