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憑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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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給年輕電影工作者的忠告總是:埋頭苦幹,不要抬頭,工作,享受工作。如果你無法享受工作,那麼趕快換職業。不要受外界影響。你知道自己認為什麼是有趣的,你知道自己奮鬥的目標是什麼。你只需知道這些。你有自己的視界,試著讓它付諸實現,就這麼簡單。自己做判斷。你知道自己是否拍出一開始所設想的電影;如果是,很棒,好好享受成就所帶來的溫暖的感覺,對著鏡子眨一眨眼睛,繼續前進。如果你自己覺得搞砸了,那麼盡可能從中汲取教訓,這在藝術創作中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下一次更努力一點。《風流紳士》票房成功的事實並沒有緩和我對那部片所感到的尷尬,反之像《星塵往事》(Stardust Memories)這樣一部電影,並沒有特別受到青睞,卻給我帶來很大的成就感。我要說的是,樂趣是存在於實際的工作中。其他的一切都是胡說八道或廢話──你自己挑,我想我比較喜歡廢話。

有過《愛與死》的經驗之後,我接下一個演員的工作,在一部叫做《出頭人》(The Front)的電影中擔任主角,這是第一部用心製作的黑名單主題的電影,編劇是沃特.伯恩斯坦(Walter Bernstein),導演是馬丁.瑞特(Martin Ritt),兩位藝術家都曾在麥卡錫事件的烏煙瘴氣中被列入黑名單。沃特是很聰明的作家,他知道為什麼會失業的來龍去脈,就是因為他們不認同你的政治信仰。馬丁.瑞特是沃特所稱的優雅胖子。這位強悍,魁梧過頭的人,曾經是一位舞者,還差點兒登上百老匯演出《酒綠花紅》(Pal Joey),但是他最後一分鐘在外埠被一位新發掘的舞者金.凱利(Gene Kelly)取代了。馬丁曾經是伊力.卡山的高徒,失業時全靠賭博養家活口。撲克牌與賽馬讓他維持蛋白質的攝取。馬丁這人多采多姿。他不在乎社交禮儀。他只穿連身衣褲,而且當他邀請你六點鐘(他吃得很早)去他在比佛利山的家中晚餐時,他會在五點五十分時就站在草坪上等待你準時蒞臨。

一抵達,晚飯立刻開動,席間有許多很棒的談話。「卡山認為我是一個很有潛力的導演,但是他喜歡我的真正原因卻是我很會打架。」這是典型的瑞特風格。晚餐後繼續聊天,他的睡覺時間一到,他就直接跑去睡覺,你會被很客氣地送出門。他的直率舉止,草根作風和左派政治信仰,讓他有一種非常迷人的特質。在《出頭人》中我和哲羅.莫斯托(Zero Mostel)合作,聽過一些有關和他合作的夢魘的可怕傳說,但是我卻覺得他很和善,很有教養,而且很風趣。我甚至想過趁他要去義大利學畫,跟著他一起去義大利旅行,但我後來恢復了理智。不過,我還是很喜歡哲羅,覺得和他談話很有意思。

當哥倫比亞公司看了粗剪,他們的失望其來有自。沃特和我都明顯覺得不對,但是導演是馬丁。哥倫比亞公司問我要不要重剪,沃特和我都說,一定要得到馬丁的同意。馬丁很直接,沒有自尊的包袱,他接受了。拷貝送到紐約,沃特和我一起重剪、細修,我們盡其所能。有一點小幫助,但卻永遠不是這部電影該有的樣子。為什麼?誰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我猜可能是劇本本身就有瑕疵,我們卻都沒有發現。馬丁導得夠好,我們也都演得恰如其分,用一句不遜於哲學家布萊茲.巴斯卡(Blaise Pascal)的行家雙關語,「藝術有自己的道理,至於哪個道理則莫宰羊。」

在電影圈打混多年之後,我得到的推論是,問題幾乎都是出在劇本。編劇比導演更困難,一個普通的導演就可以從好劇本導出很好的電影,但是一個很好的導演卻無法將爛劇本拍成一部好電影。好吧!我說:「從來沒有。」我的意思是,「幾乎沒有。」也許有一兩個特例和我說的相反,但是如果要投資一部電影,我一定要確定我有一個好劇本。當然,你不會找一個毫無希望、沒有才華的導演來導,也不會找一個笨手笨腳的演員來演,但是有了一部寫得很好的劇本,你只要找到稱職的工作人員就行了。《出頭人》寫得很好,沒有人發現它有任何嚴重的缺點,到現在為止我也沒發現,但是我相信一定有。拍《出頭人》的時候我遇見了麥克.墨菲,我們成為朋友。麥克是一個很好的夥伴,我常開玩笑說他是中情局的密探。他從海軍陸戰隊退役,在金水鄉(Goldwater country)長大。他的出現和消失就像是《魅影奇俠》(The Shadow)中的拉蒙特.克蘭史東(Lamont Cranston)一樣神秘。即使他真的隨身暗藏著致命的氰化物膠囊,他畢竟還是一個很優秀的演員,聰明、品味好,很精采的傢伙。

現在電影準備發行了,當然還是有一些老套的廣告,一面巨型的廣告看板上寫著,「伍迪.艾倫是──出頭人」結果,影評很平庸,票房很平庸。不過電影還是流傳下來,一直以來不斷在大專院校的校園中放映,因為其中黑名單的題材具有資訊價值。當電影上映,我差不多已經準備進入《安妮霍爾》的前置作業了。

這裡我要稍微停頓一下來談談我的選角過程;我的第一部電影是在加州選角,由馬文.佩基(Marvin Paige)負責,第二部是馬莉昂.多爾蒂(Marion Dougherty)負責在紐約選角。馬莉昂的助理是茱麗葉.泰勒(Juliet Taylor),後來馬莉昂放棄她在紐約的工作,加入一家主要片廠成為他們的內聘選角負責人,茱麗葉便取代了她的工作。茱麗葉後來擔任我的影片選角指導數十年,好多次想要退休,都被我好說歹說勸回來工作。最後,她決定放棄演藝事業去享受旅行和休閒生活,現在則由她的前助理派翠西亞.迪西托(Patricia DiCerto)協助我。茱麗葉不只是一位很傑出的選角指導;她也是我的知己,她讀我的劇本,給我批評,給我意見,幫我看粗剪,給予更多建議,也陪我渡過許多選角的危機,有時候是在很緊迫的時間之內必須替換演員,有時候就只是無法為某角色找到合適的演員。

有很多次,在一切似乎都顯得毫無希望的時候,她會帶著我們眾裡尋他千百度的演員出現。她讀我的劇本,然後列出一張每個角色值得考慮的演員名單,我看過名單之後,可能刪除掉一些,然後我們再一起討論剩下的。總是有一些我從來沒聽過的人,她必須向我介紹。她介紹瑪莉.貝斯.赫特(Mary Beth Hurt)和查茲.帕明泰瑞(Chazz Palminteri)給我,兩位傑出的演員,他們對我所寫角色的台詞記得滾瓜爛熟,他們一走進門,我就決定聘用他們。

我不喜歡選角的儀式。過程大致是這樣的,我在試鏡室裡,一個緊張的演員進來找工作。這個可憐人必須從頭到腳被看透透,可能必須讀一點東西,演出來。我不善於社交,也不喜歡和人見面。我永遠都無法很快地選出演員,我通常在影片上看過這些我正在面試的人,所以我知道他或她可以演,我對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沒什麼話可說。事實上,只要他們不做出任何瘋狂的事情,譬如拿一把剃刀向我衝過來之類的,我就傾向於雇用他們。唯一麻煩的是,下一個進來的演員,也是一樣優秀,一樣有才華,而且也沒有攻擊我。現在選角會議結束了,茱麗葉帶來的十個演員,每個都很棒,如果有九個人檔期不合的話,那麼剩下來那位就可以演那個角色了。所以我必須做選擇,但是我必須根據什麼來取捨?完全憑藉著經驗與直覺判斷,這裡與那裡的一點點細微差別。最後,我選擇了,因為導演必須做決定,否則計畫無法繼續進行。

三不五時會出現某個頗有名氣的演員來試鏡,或是專程從洛杉磯搭飛機過來參加面試,茱麗葉會對我說,「這個人你不能讓她進來三十秒之後就離去。你必須花一點時間和她面試。」接下來就是很尷尬的三分鐘,演員很努力地展現她的魅力,希望留下印象;另一方面,我則努力找話說,讓他或她不會覺得自己太快被刷掉。我問他們在做什麼,有何計畫,他們的祖先來自哪裡──一些我毫不在乎的問題。我只是想確認這些我曾在影片中看過他們非常傑出表現的演員,他們是否變得太胖了,是否整形失敗了,是否變成恐怖組織的一分子了。如果依照我的脾性,我將不再面談任何人,只會挑選我曾經挑選過的人,這樣做不只愚蠢還行不通,而且有負我作為一個電影導演的職責。

《愛與死》是一部誇張喜劇,卡通版的艾森斯坦(Sergei Eisenstein)和托爾斯泰。此刻,心裡有某種聲音告訴我,我想做一部寫實喜劇,在片中我可以敞開靈魂與觀眾對話。也許笑聲會少一點,但是希望片中人物會討人喜愛,他們的生活可以引人入勝,即便他們不是一直講笑話。為這件事,我再度打電話給馬歇爾.布里克曼,看他願不願意和我合作。馬歇爾,若你回想一下,他是塔里亞斯民謠合唱團的貝斯手,我們曾經一起在痛苦盡頭咖啡屋表演過很多次。談到喜劇他真的是一流人才,也是個非常好的合作對象。我們非常愉快地一起構思《安妮霍爾》。最初的構想應該是我所飾演的角色的意識流,但這又是另外一個生命中沒有實現的偉大夢想。在《安妮霍爾》中我第一次用戈登.威利斯(Gordon Willis),非常卓越的電影攝影師,我從聽他說話與看他工作學到很多。經過全憑經驗與直覺的徘徊掙扎之後,我從兩位大師學到如何拍電影,從賴夫.羅森布勒姆學到剪接,一位天才剪接師;其餘的一切則從戈登.威利斯,戈登.威利斯什麼都知道。我看過他打電話到羅徹斯特告訴柯達公司,要他們在軟片中加入多少硝酸銀。他很嚴格,對團隊要求很硬斗,脾氣火爆,但是我從沒和他吵過架,我們一起合作了十年。如同和丹尼.賽門工作時一樣,我知道戈登懂得比我多太多,最好的學習之道,就是有耳無嘴。他對劇本非常尊重,我們在每部電影開拍前都一個鏡頭一個鏡頭地討論。

《安妮霍爾》開拍第一天,我們第一次合作的第一場戲就是龍蝦那場戲。基頓,一如往常,光彩動人。那時我和湯尼.羅伯茲已經成為好友,我們三個人合作拍片時笑聲不斷,我如期殺青而且信心十足,那意思就是我的麻煩大了。我們剪接非常快速,當馬歇爾看到他參與共同執筆的影片時,他覺得支離破碎,無法連貫。意識流的呈現並不成功,唯一成立的是我和基頓在銀幕上的關係。我們重剪,我重拍,我們再重剪,我再重拍。我有半打不同的結局,最後我們以你們所看到的版本定案。

我們把片名叫做《失樂症》(Anhedonia),這是一種心理學的症狀,一個人無法經驗快樂的感覺。聯美公司喜歡這部電影,但是不喜歡它的片名,我們爭辯了一會兒我就放棄了。然後我們想取名叫做《甜心》(Sweethearts),但是後來發現不能用,因為已經有其他影片用那個片名了。馬歇爾開玩笑地建議取名《胡鬧醫師》(Doctor Shenanigans),我覺得好笑,聯美公司很驚慌,害怕我們是認真的。我們也想過《艾維與安妮》(Alvy and Annie),最後我決定用《安妮霍爾》,這是基頓的本名。電影上映後,很快成為每個人的最愛,人們都愛上它,這立刻讓我這個老犬儒對它的品質感到懷疑。

《安妮霍爾》獲得好幾項奧斯卡提名,頒獎當晚我在紐約表演爵士,我記得所演奏的曲子是〈傑卡斯布魯斯〉(Jackass Blues),這首曲子因為金.奧立佛(King Oliver)而出名。我以表演作為藉口,但是即使我有空我也不會出席頒獎典禮。我不喜歡頒獎給藝術創作這個概念,藝術創作目的不是為了競爭,而是為了滿足藝術的騷動和娛樂大眾的渴望。我對任何團體宣告某一部影片是年度最佳影片或最佳書卷獎,或最有價值的球員都沒有興趣。我不想參與這些,浪費我打字機的色帶,因為屆時我還得把那傢伙請過來,幫我換色帶。說夠了,奧斯卡之夜,我使盡全力演奏我的藍調,然後回家,上床睡覺。第二天注意到《紐約時報》頭版下面,我們得了四項奧斯卡,包括最佳影片。我的反應就像我聽到約翰.甘迺迪被暗殺的消息一樣,我想了一分鐘,然後吃完我的麥片,走到打字機前面,開始工作。

我正在寫《我心深處》(Interiors)寫到一半,這是我全神貫注之所在,並不是一部我一年前拍的電影。別回頭看,薩奇.佩吉說,你可能快被趕過去了。我遵循這位偉大人物的忠告,我試著永不回頭,我不喜歡活在過去。我從不保存紀念物,電影劇照,海報,通告單,什麼都沒。對我而言,過去的就是過去了,不要再回味咀嚼,向前邁進。我在很久以前已經完成我在《安妮霍爾》的工作,所以當奧斯卡揭曉的時候,那是我最不關心的事情。

當我告訴亞瑟.克林姆我打算要拍文藝片時,他告訴我,我已經為自己贏得可以隨心所欲,想寫什麼就寫什麼,想拍什麼就拍什麼的權利了。雖然我資歷還很淺,能力也還不足,我卻完全不在乎可能一不小心就會變成慘痛的失敗。這麼多年來我努力避免落入成功/失敗的陷阱。我拍片不是為了要大賣,而是盡我所能拍出最好的影片,失敗本來就是難免的事。若你害怕失敗或當失敗發生時沒有能力處理──作為一位藝術家,如果你不是打安全牌的話,三不五時總遇到失敗──你只好改行以其他方式謀生。

許多片廠不願意和我合作,因為我希望主導且有很多要求,但是有些支持者就認為這是非常合理的賭注。如果你從《傻瓜入獄記》開始就賭我一直到今天,那麼你一路領先。不是領先很多,但是夠你去買你一直想要的釣魚竿。我對基頓、馬歇爾.布里克曼,以及我的製作人羅林斯和約菲都非常滿意,當然聯美公司額外賺了一些錢,雖然我聽說《安妮霍爾》是迄今奧斯卡最佳影片中獲利最少的。我得了一個奧斯卡最佳導演獎是不錯,但那又有什麼意義呢?我的作品有進步嗎?我有承擔足夠的風險嗎?我有免於禿頭了嗎?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嗎?拍攝《安妮霍爾》的附加紅利之一,是選角時我遇到了史黛西.尼爾金(Stacey Nelkin)。

我需要一個年輕女孩來演艾維的表妹,而且她必須夠漂亮夠性感才能讓一些笑話成立。茱麗葉.泰勒找來許多年輕可愛的女演員,其中之一就是史黛西,一個美麗、聰明又迷人的年輕女子,她讓我和馬歇爾就像電子一樣互相繞著團團轉。後來很多媒體報導我迷戀年輕女孩,但事實並非如此。我第一任老婆比我小三歲,第二任也是。黛安.基頓年齡適當,米亞.法羅也是,她和我交往了十三年。數十年來和我有關係的許多女人當中,幾乎沒有人是比我年輕很多的,其中一位,我幾乎不算交往,我只邀請她和我一起去巴黎旅行,她拒絕了,我們就結束了。但是,我會再回來談,因為她是瑪麗葉.海明威(Mariel Hemingway),而且那段故事很好笑。有一個年輕女人,我向她求婚,她的名字叫做宋宜,她滿心喜悅地答應了。這是後來才發生的事,那裡面才真的有故事。(我希望這不是你買這本書的理由。)好了,說到史黛西,這位真的很優秀的年輕女孩,我聘她演出《安妮霍爾》中的一個小角色,後來在影片中被剪掉,因為最後影片在定剪時看起來沒完沒了。

在我們短暫的交會中,馬歇爾和我對史黛西印象都很好,她很亮眼,體態優美,容貌出眾。當她離開時,我們只能耽想著同染色體性別的奇蹟。拍電影這麼多年來,我從來沒有把我的事業和社交混在一起。我從來沒有以任何身段,方法,形式,去約會或追求任何一位希望在我的電影中演出的女演員。事實是,我幾乎不曾和我的電影中的任何女演員、替身、打燈替身約會過。我或是已經和某人在交往,不再向外追求任何冒險,或者單純就是對正在一起工作的女人沒有興趣。事實就是我的焦點永遠都是放在我的影片上,這已經耗盡我的下丘腦所產生的每個單位的焦慮。所以當史黛西離開,就是這樣,雖然我們認為她是那個角色的理想人選。幾天之後她回來讀稿試鏡,我看到她一下子;第三次我們真的在現場拍了她簡短的戲份。那之後,我再也沒有想過她,因為擔心《安妮霍爾》的問題已經把我搞得精疲力盡。

現實生活中,我從來不敢夢想自己對這麼迷人的美女會有吸引力。畢竟,她那麼年輕,可能喜歡搖滾明星,嗑藥,深夜迪斯可,而我卻寧可傍晚留在家裡吃荷蘭脆餅配茶,仔細品讀薩里郡伯爵亨利.霍華德(Henry Howard)的十四行詩。結果呢,她的媽媽陪她一起來拍她那場戲,她媽媽也相當有魅力。我們在鏡頭與鏡頭之間短暫交談,她們知道馬歇爾和我都在一家麥克小酒館演奏爵士,說也許有一天會順道過來聽樂團演奏;我說,很歡迎。每當有人表示興趣時我總是很高興,但是以為這只是一般的客套,演藝界慣有的對話。然後在某個星期一晚上她們出現了,我照例演奏了我那令人受不了的獨奏。換場時,我到她們的桌子和她們小聚,史黛西很敏銳,有教養,我推薦了一本書給她,她宣稱那本書是卡夫卡,並且說那名字聽起來就像我一樣風趣的人。她們喝醉了,閒聊一下,互道再見,離開了,我則回到演奏台繼續演奏另外一節來折磨我的恩客。再一次,這不過就是和一些好人相處愉快的二十分鐘。時間切到不久之後,我在街上拍一幕基頓的戲,有人正好路過要回家,那人就是史黛西。她的戲在幾星期前才剛拍完,所以副導認得她。他叫我過去,我嘆了一口氣,一如往常對她的面貌輪廓感到驚嘆。她和我打了溫暖的招呼。當下一個鏡頭正在準備的時候,我們小聊一下,她提到接下來的週末她的父母都會出城,只有她一個人在家。我給她我的電話,告訴她我接下來幾天會進進出出,若她無聊的話,她可以打電話給我,說不定可以一起去看一場電影。

我依舊不認為她會打給我,我的自我評價總是徘徊在死谷的札布里斯基點(Zabriskie Point)。不過她確實打了,過來喝咖啡,因為我們住很近,我們就是聊聊天笑一笑,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就是這樣。幾天之後,她去南法,我飛去洛杉磯去拍攝《安妮霍爾》的其他場景。夏天過去了,我的確收到她從歐洲寄來的一張明信片。入秋之後,我們倆都回到曼哈頓,我們打電話給彼此,並開始約會。我們斷斷續續地約會,看了幾部電影,聽音樂,討論書籍,當然也跳進床單裡。我們三不五時地見面,很享受彼此作伴。我們一起聽古典音樂,我介紹她看一些外國電影,我們也一起散步。然後有一天她宣布她要搬到加州去認真追求她的演藝事業。我們互道再見,她飛到西岸,不久就結婚了。

我們維持朋友關係跨越了數十年,講電話,彼此見面,各自經歷了不同的男朋友、女朋友、丈夫與太太。我們總是保持聯絡,總是互相問候閒扯並了解彼此近況,也和彼此的配偶與子女見面。我告訴馬歇爾.布里克曼許多我與史黛西調情的軼聞,以及關於老男人與年輕女人交往的危險與快樂,這樣的經驗也提供了我們一些很好的創作材料。當我們合寫《曼哈頓》的時候,我們在突發的創作靈感中將瑪麗葉.海明威的所飾演的角色叫做崔西,而不是史黛西。我想這部片對她來說是公正合理的,因為我們仍然維持友誼。後來我與宋宜戀愛,《曼哈頓》再度上映,突然間我變成了迷戀年輕女人的人。我對黑幫、棒球選手、爵士音樂家,還有鮑勃.霍伯的電影都很著迷,但是年輕女人只是我幾十年來交往過的女人的一小部分而已。我有好幾次運用老少配作為文藝喜劇的主題,就像我運用心理分析、謀殺或猶太笑話一樣,單純因為它們是好的劇情與笑話的素材。但是這樣的標題畢竟比「男人約會適齡女人」更為美味多汁。

作者是美國著名電影導演、編劇、演員與音樂家。他曾經是脫口秀喜劇演員,是著作等身的作家,其作品備受肯定。他也是一位狂熱的爵士樂愛好者和忠實的運動迷。根據他的說法,他對自己從未拍過一部偉大的電影感到遺憾,不過他仍在努力。


書名:《憑空而來:伍迪.艾倫回憶錄》
作者:伍迪.艾倫(Woody Allen)
出版社:黑體文化
出版時間:2022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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