祕團的對峙
當時,邪惡領主幫在霍納公宅早已處於人數劣勢。匪類門徒幫和黑P石頭幫的堂口把持了大部分附近的大樓和街區。但是,就算邪惡領主幫的勢力較小,對頭也沒有道理入侵他們的地盤。畢竟,發動戰爭的代價太高了。因此,邪惡領主幫保有的霍納公宅大餅份額,大約等於他們的戰鬥潛力。然而難處在於,石頭幫和門徒幫從來都不確切知道領主幫有多強。這些不良幫派都是祕團。他們堅守自家地盤,和其他匪幫的互動有限。一切都是高度不確定的。但是他們望過界,尋找線索、密切關注謠言和消息,經常監看敵人實力和狠勁的起伏跡象。
隨著美國毒品市場的蓬勃發展,緊張程度和相關利益有增無減。那是1980年代,海洛因和快克市場飛速增長。像霍納公宅這樣的優質地盤變得比以往更有價值。大餅愈來愈大,而其他匪幫的切份也看起來比以往更加誘人。如果領主幫弱掉,那麼舊的分法將不再行得通。石頭幫和門徒幫將期望得到更大份額的霍納公宅地盤。然而,為了讓這種經常的劃分和重劃可以和平進行,各方都需要知道對方的實力、己方贏得戰爭的可能性多大、以及戰爭會讓己方付出什麼代價。
在這一片模糊、充滿謠言的迷霧中,拿狗被一個自己人開槍打中。那是意外還是爭吵?或者是窩裡反?謠言四起。石頭幫和門徒幫都豎起耳朵。拿狗是嶄露頭角的年輕明星,是領主幫年輕輩裡最張狂、最大膽的。新一代的頭目有什麼本事?他們都很想知道。
有位老一輩知道利害關係,就到醫院探望拿仔。那位老大哥解釋,如果這個少年郎要像他們所計劃的接管霍納公宅地盤,他的名聲必須夠響亮。那位前輩也暗示,雖然拿仔知道自己有多強悍,但其他人未必知道。拿仔必須站在對方觀點,在策略上想透這點。老大哥正在教這個年輕人一版致命但實用的賽局論。「聽著,」他向拿仔解釋道:「你得對他開槍開回去。要是你不幹,開獵季節就要來了,誰都會試著弄你。拿仔嘆息著講述這個痛苦的教訓:「一直有人在耳邊告訴你,要有動作。」
拿仔住院住了兩星期,一到家就看到莫里斯坐在自家大樓外頭,身邊圍著拿仔手下那些小混混,就像個老大似的。他們正在狂飲麥芽酒。「看到那場面,我心想,我得去拿這個。」拿仔上去自家公寓,抓起點三八左輪手槍(「因為他就是用那個噴子開我的」,塞進幾顆空尖彈(「他也用同樣的狗屎弄我」),然後直接下來。「砰!」拿仔演給我看。「再砰!」拿仔開槍打在好友的兩條大腿上,正是拿仔自己中彈的地方。故事講完,拿仔便坐了回去。「我有名聲要顧啊,」他一臉傷感的說。
不確定性之一:對於相對實力的歧見
要是大家的實力和決心都是已知的,拿仔就不用為自己打出名號了。幫派會互相檢視對方的武器、打手和首領,然後對誰可能贏得交戰,做出類似結論。他們不會很肯定的知道勝方是誰,因為武力衝突的結果太不可預測了。但是,如果兩個對頭擁有相同資訊,應該就能對彼此的大致勝算,得出一致看法。
舉例來說,他們可能會認定領主幫強到可以四次贏三次。但是,這仍然意味著石頭幫可以四次贏一次。我們遇到的第一批分餅者,完全可以接受這些類型的機率和計算。他們比較了戰爭和妥協的期望值,然後選擇要協定。那種不確定性(也就是機率事件的實現),對和平來說並不是一個大問題。
然而,「兩個群體擁有相同資訊、並對相關機率得出一致看法」的這種想法,是一個很大的假設。這世界很少如此穩定、透明或容易評估。大多數幫派都不知道對頭擁有什麼武器。他們不確定對方隊伍的忠誠度、首領的氣魄或手上的戰備資金。(他們甚至可能不清楚己方的情況。)換言之,他們沒有完整的資訊。即使他們真的擁有所有事實,誰說他們就會做出同樣結論、並得出相同勝算呢?即使我們忽視所有正常的心理偏誤和出錯性,世界也是複雜而變幻莫測的。在長期較量過程中,未知因素的數目是不可能掌握的。像是要判斷己方贏得戰爭的機率這麼「簡單」的事情,就是一項極具挑戰的任務。
心理學家康納曼(Daniel Kahneman)是諾貝爾獎得主,他將這個問題稱為「雜訊」。世上細節太多,而環境也變化太快,以致那些有很大誘因去弄對機率的聰明人,還是會一直弄錯,即使他們有機會學習和調整也一樣。舉例來說,以下是康納曼談到專業的風險評估員:
當時我正和一家保險公司合作,我們做了一項非常標準的實驗。他們建構了一些案例,非常慣常、標準的案例。高價的案例……承保金融公司的舞弊風險。所以,你有一些人是這方面的專家。這就是他們在做的事。那些案例是完全據實建構的,就是大家每天遇到的那種事情。你讓五十個人閱讀一個案例,然後給它標上一個金錢價值 …… 假設你隨機挑兩個人,隨機挑兩個核保師。把他們設定的保費拿來平均,也取兩者之間的差額,然後把差額除以平均值。人與人之間會差到多少百分比呢?噢,你會預期人與人有差別吧?當我跟人家談過問過,你會發現有一個常見答案。所有高層主管都有相同答案:落在10%左右。那就是人們預期在一家經營良好的公司裡看到的。
不過,我們發現的卻是50%。對了,那意味著這些核保師在評估風險方面,完全是在浪費時間。
這些都是有本事的專家,反覆對類似案例評估風險,而且經常收到關於對錯的回饋。弄錯了就可能賠大錢。然而,這些專家都無法對事情發生的可能性,得出一致看法。其他證據顯示,證券經紀人、財務審計員、天氣預報員、甚至刑事法官也是如此。那麼,為什麼我們該期望幫派老大、軍事將領或首相,表現得遠 遠更好呢?
雜訊就是不確定性會引導各個對頭走向戰爭的第一種方式。置身於巨量的資訊、廣泛的未知、雜糅的繁複,雙方對勝算的看法不一,他們就會得出不同的機率。在一部頗具影響力的著作中,歷史學家布萊尼(Geoffrey Blainey)回顧 1700 年以來的各場戰爭,正是看到這點。「戰爭通常始於交戰國對於相對實力有歧見,」布萊尼總結說。
雜訊和由此產生的意見分歧,給理性議價者帶來一個問題。
就讓我用圓餅向你展示。試想兩個匪幫對誰將贏得衝突,抱持不同的初始信念。舉例來說,拿仔和他的邪惡領主幫認為他們和石頭幫勢均力敵。領主幫看到的是左邊的圓餅:
然而,這是一個有雜訊的世界。石頭幫看到了小不點拿狗這個未經試煉的十七歲老大,認為時代可能已經不同了。假設他們覺得交戰起來的話,可以四次贏三次。那麼他們看到的就是右邊的圓餅。
你應該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這個差別意味著,各個對頭看到不同的議價範圍。交疊部分總是會小於他們有相同資訊和信念的情況。所以,最起碼來說,即使有個協議是雙方都寧可要的,但雜訊和關於相對實力的歧見,也會使得和平比以往更加脆弱。
你應該看到的第二件事是:照我這樣鋪陳例子,他們的信念差別大到議價範圍完全沒有交疊。和平的誘因消失了。這非常極端,但足夠合情理,讓布萊尼這樣的歷史學家能在整個歷史上都看到。
作者為芝加哥大學哈里斯公共政策學院教授、皮爾遜全球衝突研究所教授、發展經濟學中心共同主任、麻省理工學院貧困行動實驗室(J-PAL)共同主持人、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NBER)研究員。專精於實地調查和運用統計數據,來探究開發中國家的貧困、政治參與、暴力衝突的因果與政策。研究成果受到《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華爾街日報》、《金融時報》、《富比世》雜誌、Vox新聞評論網和NPR等媒體的廣泛報導。從事學術工作之前,曾擔任會計師、攀岩教練、音樂商店推銷員、肯德基炸雞塊員工等等,自認為清洗過截油池之後,天下再無難事。後來在哈佛大學甘迺迪學院取得公共管理與國際發展碩士學位、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經濟學博士學位,曾任耶魯大學政治學與經濟學助理教授、哥倫比亞大學國際事務與政治學副教授。
書名:《戰爭為何發生:戰爭的五大根源,以及通往和平之路》
作者:布拉特曼(Christopher Blattman)
出版社:天下文化出版
出版時間:2023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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