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跨越世紀的亞洲觀光》

臺灣商務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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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便當文化未能在大陸紮根

日本內地盛行的火車便當文化,卻沒有在外地落地生根,前面提到的《滿洲支那鐵路時刻表》昭和十五年(一九四○年)八月號中,時刻表內文到處可見車站有賣便當的標識。不過,再仔細一看,大多與車站餐廳的標識並列。這顯示站內餐廳做好了餐點,在火車發抵時順便包成便當販賣,很可能並不是原創的便當產品。該時刻表的書後有「火車便當」的項目,但內容只有「便當」、「壽司」、「雞飯」(奉天站)、「三明治」(新京站)、「茶」等五種。也就是說,原創的火車便當只有奉天站的雞飯和新京站的三明治而已。

大正時代日本經營過幾年的膠濟鐵路,原本並沒有在沿線賣便當。《山東鐵路旅行導覽》中提到「山東鐵路所有的車站都沒有賣便當,所以除了事先自己準備,或是請食堂製作,沒別的辦法」。旅客只能在車站賣店買罐頭等,或使用車內的餐車(圖77)。膠濟鐵路餐車的營運委託給青島格蘭飯店(參照圖78),除了西餐之外,曾是德國權益地的青島,它的特產啤酒也在菜單之中。

圖77 膠濟鐵路的餐車(出自《山東鐵路旅遊導覽》)。
圖78 經營「山東鐵路餐車」的青島格蘭飯店廣告(出自《山東鐵路旅行導覽》)。

這些狀況應該是因為中華飲食文化圈中,不吃冷掉的食物,所以從一開始他們就認為供應冷便當給旅客,根本不可能成為一門生意。而臺灣從日本統治時代引進火車便當,現代也已立地生根了,但是由於餐車的連結列車少,雖然《臺灣鐵路旅行導覽》刊載了各地販賣火車便當車站一覽表,但是也許因為畢竟還是在中華飲食文化圈吧,日本內地的旅行雜誌嚴加批評:「口味難吃得要命,價格卻高得嚇人」(鈴木克英,〈臺灣交通工具種種〉〔台湾の交通機関さま〴〵〕,《旅》昭和四年〔一九二九年〕二月號)。

相比之下,火車便當在朝鮮和樺太似乎有一定的需要量。《朝鮮列車時刻表》昭和十三年(一九三八年)二月號提到,站內設置餐廳的車站只有京城、大田、大邱三站,但是時刻表大半的主要車站都附有月臺賣便當的標識。樺太的部分,按《樺太的鐵路旅行導覽》記載,不只是列車起終點的主要車站,連中間車站也有月臺便當,搭車中也可以在途中車站買便當。部分車站還看得到日俄戰爭結束後留下來,沒有回到俄國本土的俄羅斯人,在月臺叫賣俄羅斯麵包。

臺灣有鴉片的販賣處

在臺灣,鴉片,也跟酒和香菸同為嗜好品,列為專賣的商品之一,不過日本內地去的旅行者並不能隨意買得到。在《臺灣鐵路旅行導覽》有這樣的記述。

鴉片為英國人引進清國來削弱清的國力,而在臺灣,早在荷蘭統治時期便已引進。明治三十三年(一九○○年)時,據說島內約有十七萬人吸食鴉片。為了改善這種風氣,臺灣實施漸減政策,把鴉片規定為總督府的專賣品,只給予已是鴉片癮者吸食,允許其購買,杜絕新加入吸食者的許可申請,漸漸減少鴉片癮患。後來,昭和二年(一九二七年)獲允吸鴉片者減少到三千六百人,昭和二十年(一九四五年)日本結束統治前幾乎已經絕跡。

話雖如此,即使到了昭和年間,市內肯定還是光明正大販賣鴉片,給獲得吸食許可的人。因此,昭和十五年(一九四○年)版的《臺灣鐵路旅行導覽》裡有「鴉片煙膏一管五瓦(克) 六○錢、一五瓦一圓七錢」的記述。當然,日本內地去的旅客沒有帶許可證,自然無法購買。在那個時代,安非他命是消除疲勞和睡意的藥品,在一般藥局都能買得到(昭和二十六年〔一九五一年〕才訂為違法藥品)。日本人對藥物的認識,與現代大不相同。不論是日本內地,還是其他外地,當時就已經把鴉片視為違法藥品了,只有臺灣是例外。

圖79-吸鴉片的臺灣人(出自《日本地理大系第11卷臺灣篇》)。
照片的說明文中有「看上去它會給予金錢、名譽、生命都難以取代的快感。就如此結束於所謂的醉生夢死之中」。

遊廓為夜生活的一部分

治安安定的都市,即使旅行者不知東西南北也能在夜裡外出。因此,現在所謂的夜生活開始向旅行者招手。《旅程與費用概算》裡,哈爾濱的遊覽路線裡介紹了「卡巴萊觀光」,哈爾濱、新京、齊齊哈爾頁面,出現了舞廳的指引。向都市旅行者揭開滿洲夜生活的一角。

昭和九年(一九三四年)發行的《朝鮮旅行導覽記》裡在旅館、餐廳等各都市的資訊上,還加了「遊廓」的項目,介紹遊廓的所在,京城有兩處,大邱和鎮南浦各有一處。其他,根據昭和四年(一九二九年)鮮鐵編輯的《平壤導覽》有平壤和兼二浦(現為松林),《釜山導覽》(釜山案內)裡有釜山,都明白寫著遊廓的所在。這是日本內地或是朝鮮都還存在著公娼制度時代的旅行資訊。以下是京城觀光協會在昭和十年(一九三五年)發行的《京城導覽 近郊、溫泉》(京城案內 近郊、温泉)刊出的〈京城花柳界〉專欄:

「京城的花柳界

京城花柳界在南山町與旭町一帶,有一流日本料理店,新町有遊廓。京城沒有內地的待合。

內地的藝妓,本券番、東券番加起來共約四百名,以廣島縣、福岡縣、長崎縣等中國、九州一帶的女子較多。藝妓的舞蹈鑽研若柳流,長歌、清元、常盤津等的藝名也不少。每季還有溫習會。

新町遊廓的妓樓設有近代化的舞廳,有美妓出來服務。新町的望月有很多朝鮮的女子。」

在朝鮮,除了遊廓之外,部分朝鮮傳統的藝妓「妓生」(圖80)也從事賣春服務。最初,新羅時代到李氏朝鮮時代,在宮中表演歌舞的女子稱為妓生,但實際上不少人兼作藝妓和娼妓。昭和十五年(一九四○年)九月十一日的《大阪朝日新聞》西鮮版的〈施政三十年的步履 十三道鄉土得意故事妓生的發祥地 不可褻玩的名妓〉(施政三十年の歩み 十三道お国自慢物語り妓生の本場 遊ぶに難しい名妓,佐藤特派員)的特別報導提到,當時的妓生有以下的排名。最高級的妓生稱為一牌,從報導中明白表示,除了一牌之外的其他妓生實際上都是娼妓:

「最高級的是『一牌』,她們是官妓,主業歌舞,其次是『二牌』又稱隱君子,接近娼婦,接下來的『三牌』則純粹是賣笑婦,只會唱些雜歌。最後是蝎甫,比三牌更下等的賣身女。」

前述《京城導覽 近郊、溫泉》的〈夜之京城〉專欄,這份朝日新聞報導是用「獵奇的」夜生活選項,來介紹蝎甫這種娼婦,與在朝鮮餐廳表演歌舞的「一流妓生」有所區別。「蝎甫是朝鮮的娼婦,京城裡,她們集結在新町、並木町、彌生町一帶」。新町與彌生町都是《朝鮮旅行導覽記》中記載的遊廓所在地。

前面提到昭和十五年發行的《觀光的平壤》小冊,有篇如同〈妓生發祥地〉的「招妓生的方法」項目。所謂「券番」如同是妓生的在籍事務所,像箕城券番就在平壤經營妓生學校,致力於教育培養高級正統派的藝妓。從平壤另有遊廓的狀況看來,依照這篇介紹叫來的妓生,應該是不提供賣春服務的一牌:

「現在箕城券番的在籍妓生數高達四百七十餘名,但全員都是獨立經營,在自家接客,可透過餐廳向券番招喚。每小時芳酬,最初的一小時為一圓五十錢,之後每一小時以一圓計算,招喚妓生時盡可能不經由餐廳,附上喜歡的條件,較能讓君滿意。」

圖80 《朝鮮旅行導覽記》(昭和9年)中介紹的平壤妓生。
圖81 朝日新聞記者報導的平壤妓生介紹(出自昭和 15 年 9 月 11 日《大阪朝日新聞》西鮮版)。

遊廓不只存在於日本內地和朝鮮,《全國遊廓導覽》(全国遊廓案內,日本遊覽社,昭和五年〔一九三○年〕)裡,除了全日本各地的遊廓,連同臺灣、朝鮮、樺太各主要都市,以及關東州的大連、旅順當地的遊廓,各地在籍的娼妓出身地和人數,甚至大致的價格,都做了鉅細靡遺的介紹。不過臺灣、樺太的廣域型指南上,完全沒有提及。而南洋群島的塞班雖然有遊廓,但是並沒有刊登在旅行資訊中。

另一方面,當地觀光協會發行的宣傳小冊,如《京城導覽 近郊、溫泉》或《觀光的平壤》大多會直言不諱來介紹這類鬧區的資訊。例如:經營奉天市電車和公車的奉天交通,在昭和十四年(一九三九年)製作的《奉天觀光導覽》(奉天観光案內)裡,就舉「花柳街」為第一「鬧街」,敘述「柳町、十間房、大東區,多位藝妓酌婦相互競藝比美。」其次是「平康里」,一般日本人可能不明所以,其實這在中文裡就是遊廓的意思。該書評論:「若非在奉天,就只是乏味的滿人紅燈區」。打開《旅程與費用概算》的昭和十三年(一九三八年)版齊齊哈爾頁,可見到「如果在最能代表齊齊哈爾夜晚的咖啡館、料亭,及電影院、舞廳、平康里(滿人遊廓)等附近散步,不用主動打聽,也有人為你指路」的記述。

在全城洋溢俄羅斯情調的哈爾濱,哈爾濱觀光協會在昭和十四年製作的《哈爾濱的觀光》(哈爾濱ノ観光)有詳盡的鬧街資訊。書中尤其將「夜總會」列為首項,有下文的介紹。《旅程與費用概算》中的「卡巴萊」就是夜總會。與現代日本想到的夜總會有稍許不同:

「夜總會即是俄羅斯的跳舞場,與舞廳不同,有俄國料理、有舞臺、有樂隊。沉醉於俄羅斯美人斟的美酒,與美人跳舞,欣賞舞臺上的表演。在國際都市度過絢爛豪華的夜晚,極其美妙有趣。」

書中提到一家有舞臺的夜總會,叫做「范塔加」(フアンター ヂヤ)。范塔加在《旅程與費用概算》昭和十三年版中也有介紹,稱為「伐塔濟亞」(フアータージイア),是北滿飯店的地下舞廳。依照滿鐵在昭和六年(一九三一年)發行的《哈爾濱導覽》(哈爾濱案內),它「從夜晚到黎明」營業,乃招牌遠近馳名的夜總會。

有舞臺的夜總會,推出什麼樣的「表演」呢?《旅程與費用概算》昭和十年版中的說明文:「在散布城市的餐廳中一個角落搭設舞臺,表演純俄羅斯舞蹈,這就是卡巴萊」、「自秋至春這段所謂季度的時間,大多是徹夜類似酒盃舞蹈的表演」。不過,昭和十三年版的哈爾濱介紹中,有「該裸舞之卡巴萊歡樂境」一節,所以推測應是香豔的舞臺。昭和四年,觀賞過北滿飯店夜總會舞臺的詩人高濱虛子,在昭和七年(一九三二年)一月三日發行的《東京朝日新聞》〈滿洲雜詠〉中,以「舞者裸體上的皮裘」的詩句,寫下對哈爾濱的回憶。

東亞旅行頻繁的時代

看過戰前的旅遊手冊、宣傳冊、時刻表後,就會發現從明治到昭和初期間,當時日本人沒有護照就出國,或在當地生活與日本內地無異的地區漸漸擴大,以國內旅行的感覺出國的範圍擴及到朝鮮半島、臺灣、樺太,或者是滿洲和中國大陸。客觀的來看,只要有了日幣,不管到滿洲國、朝鮮半島還是臺灣,都不需匯兌,語言上也不太需要擔心,麻煩的出入境管理、海關檢查也幾乎都不需要,這個事實對日本人來說,有點諷刺的是,去東亞方面旅行,比現代更自由更舒適。

當然,進入昭和一○年代,日本社會整體的戰爭氣息轉趨濃厚,所以過去那樣只要有錢,就能自由旅行的氛圍也緩緩有了變化。前文不時引用的《旅程與費用概算》最後一次發行的昭和十五年(一九四○年)版,樺太和滿洲頁面,由於審查的關係,刪去了前年度版的記述,看得到許多突兀的空白部分。刪除的文字有關於地形、距離、平均氣溫等氣候的說明、國境附近有關公共交通的資訊等。與昭和十四年(一九三九年)版相比較,很容易知道內容寫了什麼,但是從視覺上可以理解,連旅遊手冊的文章都被當成軍事機密,東刪一點、西刪一點,也可感覺到社會情勢的森嚴氛圍。

另外,北支相關頁面「勞軍方面」項目下,不厭其煩地記載著,建議務必攜帶慰問品,「於觀光區的注意事項」項目下,也建議在受到步哨盤查身分前,最好自己主動上前問候,再再都充滿戰時的氣氛。

然而,反過來說,如果要求戰時國民遵守這樣的禮儀和規則,那就表示儘管在發赤紙召集士兵,前往中國戰場作戰的時期,還是可以到中國觀光旅行。在日美開戰的五個月後,昭和十七年(一九四二年)有家位於名古屋,名叫「鐵路案內社」的公司,在四月的社報上登出「友邦滿洲國建國十周年慶祝鮮滿視察團」召募為期二十二天的朝鮮、滿洲團體旅行(圖84)。看到同頁刊出的行程表,除了在哈爾濱訪問「滿洲國開拓特別訓練所」,到新京慰問陸軍醫院之外,幾乎等於是遊山玩水的遊樂旅行。行程表下方列出的「旅行時注意事項」寫道:「本團不同於一般旅行,為戰時認識大陸第一線氣氛,準備大後方之守護,是十分有意義的行動。敦請各位保持紳士行為,在語言態度上勿失時局下皇國民之氣度。」但是行程表的標題「赴滿絕佳季節!前進青翠的滿洲」強調旅遊季節的文句,更加令人感受到說一套做一套。

像這樣從旅遊手冊的內容就可以領略到,只有在近代交通工具未發達的明治以前,和戰局惡化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期,內地的日本人較無法自由前往中國大陸等東亞國家觀光旅行,其他大半時期,至少對住在都市的中層階級以上的日本人而言,國外旅行只是國內旅行的延伸,絕不是遠離俗世的體驗。當時的日本人也許不像我們現代人受國境意識和有點複雜的國際情勢影響,而是帶著自由開闊的想像欣賞東亞地圖,享受異國情調吧。

作者1975年出生於東京,早稻田大學法學部畢業,筑波大學研究所商學科學研究科企業法學専攻課程修畢。專攻日本及東亞近現代交通史、鐵路相關研究和文藝活動。1995年,完成乘坐日本國內JR線全線2萬公里,世界70餘國的鐵路乘坐總距離達8萬公里。2016年的著作《大日本帝國時期的海外鐵道》獲得日本第41屆交通圖書賞獎勵獎(繁體中文版為臺灣商務印書館,2020年出版)。其他著作有《鐵馬想奔馳──搭乘南北韓分斷鐵路》(鉄馬は走りたい──南北朝鮮分断鉄道に乗る)、《鐵道與國家──「我田引鐵」的近現代史》(鉄道と国家─「我田引鉄」の近現代史)、《星空向後遠去的夜行列車》(去りゆく星空の夜行列車)等書。日本文藝家協會會員。


書名《跨越世紀的亞洲觀光》
作者:小牟田哲彥
出版社:臺灣商務
出版時間:2022年3月
讀冊
博客來金石堂誠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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