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倫敦:我們的街道名稱是怎麼來的?
貝克(Nigel Baker)是自由從業的考古專家,偶爾會在英格蘭中部的伯明罕大學(University of Birmingham)任教。如今他多數心力放在歷史建築評估、挖掘行動策畫,或駕獨木舟領銜塞文河(River Severn)考古之旅。不過,把時間拉回一九八○年代後期,那時的貝克常流連於大學的職員小館,他告訴我,「這間餐室位於頂樓,多數職員會去那裡吃頓好中餐,但少數人則愛好啤酒配三明治的選擇」,小館裡也供應這類午餐,會「弄得有些凌亂,在一九七○年代淡檸檬綠的裝潢下,認真嚴肅的學者對這種小餐館不甚苟同」。
貝克年輕時在這間大學裡擔任研究員,從事英格蘭中古市鎮與教會的研究計畫。甫進入該大學不久,貝克就與史學家霍特(Richard Holt)成為朋友,霍特也同樣喜歡餐館髒亂中的歡愉氣氛。貝克告訴我:「有次我的目光越過霍特的肩頭,看見他的Amstrad電腦螢幕的檔案目錄,裡頭有個資料夾叫作『該死的事』(Deathshit),讓我印象極為深刻。」貝克說,這裡面的資料內容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恐怖歷史」(horrible history),「有瘟疫、汙染、悲慘的意外等事件」。貝克與霍特兩人臭味相投。
黃湯下肚之後,兩人聊到了貝克的家鄉舒茲伯里(Shrewsbury),舒茲伯里是興起於中世紀的英格蘭西部市鎮,其中富有十五、十六世紀的都鐸(Tudor)時代建築。舒茲伯里有鋪石街、木骨架房舍,讓美國遊客感嘆其精巧雅致。(此地也是史冊上有名,在此做個自由業的考古學家頗有工作良機。)霍特提及舒茲伯里中心的「亂摸巷」(GropeLane),而貝克感到很震驚,因為他第一次知道「亂摸巷」從前喚作「狎褻巷」(Gropecunt Lane),更讓他驚訝的是這並非英格蘭唯一的「狎褻巷」。
街道名稱不是貝克的志趣,他跟我說:「真的! 我只是個狎褻巷的業餘愛好者。」但他後來在日常及學術工作時,卻無法忘懷那個關於狎褻巷的計畫;於是,貝克與霍特兩人開始搜索古代地圖,找尋全國曾經稱為「狎褻巷」的路(有時可能拼成Gropekunt或Gropekunte),最後他們找到的數量超過一打。
古代的街道名稱是很務實的。在中世紀的英格蘭,道路名稱是隨時間逐漸出現的,有時取名自附近的樹木或河流、道路盡頭的農場或是轉角處的旅館。街道名稱也可能源自路上發生的事,「狎褻巷」便是個例子;又或許是路上有些什麼,例如肉舖、鐵匠舖、市場;有些街道名稱來自它通往何處,例如通往倫敦的「倫敦路」。街道名字要成為官方正式稱呼,必須經過長久時間並樹立路牌,所以,無怪乎有那些無聊的路名,例如「教堂街」、「磨坊巷」、「車站路」,至今依然是英格蘭最常見的街道名。
這種混亂作法遺留給我們的,就是英國最順耳的那些名字。在時光旅行當中解讀英國的城鎮街道,是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活動。在倫敦,例如蜂蜜巷(Honey Lane)、麵包街(Bread Street)、家禽街(Poutry)的街道名,讓人思想起此地昔日的市場;魚街丘(FishStreet Hill)曾經有座繁榮的魚市場,它曾被稱為新魚市場,以與另一個舊魚市場有所區別;布丁巷(Pudding Lane)是一六六六年倫敦大火的起火點,此處「布丁」所指不是甜點,而是指動物內臟(offal pudding)。
街道名字可以讓外來者知道,要去哪裡找尋五金行,例如平底鍋弄(Frying Pan Alley);或者去哪尋找縫紉店,如縫紉店街(Haberdasher Street)。至於阿門街角(Amen Corner),根據流傳的故事所述,是聖保羅大教堂(St. Paul Cathedral)的教士隊伍唱頌《主禱文》(Lord’s Prayer)行至此地點時,恰好是要唸出「阿門」的時刻。街道名稱也可能是中世紀勇武精神的遺跡,倫敦中區的騎士街(Knightrider Street)顯然是騎士前往比武之道。皇家動物園(Royal Menagerie)位於鳥籠道(Birdcage Walk);皇家御林軍則是在火炮巷(Artillery Lane)練習箭術或射擊。如果這條街上實在沒發生什麼重要的事,街道名字也能加以反映,例如約克(York)的惠普瑪霍普瑪門(Whip-Ma-Whop-Ma-Gate),其名意思為「既不是這,也不是那」。距離我家一個半街區外的七姐妹路(Seven Sisters Road),現在路上所開的是當舖、書報亭、炸雞店,但若我瞇著眼一瞧,我幾乎就能看見如今已經不在原處的七顆榆樹,讓這條路獲得如此可愛的名字。
當貝克與霍特也瞇著眼一瞧,他們發現「狎褻巷」的歷史,推翻了先前關於中世紀英國人如何對待娼妓的普遍觀點。理論上,娼妓活動必須在城外進行,例如從一三一○年開始,倫敦政令便規定將娼妓活動驅逐到郊區;但是眾多「狎褻巷」的存在,挑戰了這種版本的英格蘭情色史。貝克與霍特感到詫異的是,「狎褻巷」少有位於郊區者;事實上,大多「狎褻巷」都接近市鎮中心,多在主要市場的旁邊。用比較英式的講法,就如英格蘭史學家金恩(Derek Keene)表示:「或許,店家習慣上會同意或者是施行,附近關於性事的交易。」「狎褻巷」此一名稱不僅是個描述,而且還提供資訊,這些街道常為外來者—市集鄉鎮的農夫、港口市鎮的水手、主教區市鎮的教士—的需求提供「服務」,所以這些街道位於城鎮中央處實在合理不過,當你這裡的街道有「狎褻巷」這種名字時,你根本不需要嚮導。
英國人時常讚頌他們粗魯的街道名稱,而要了解這些名字粗魯在哪,你需要擁有中小學男生的俚語水準。當一民族被認為是典雅端莊時,他們的穢語用詞還真是令人印象深刻。二○一六年時,負責管制電視廣播使用「髒話」的英國通訊管理署(Office of Communications),出版一項調查報告,其內容是調查英國人認為哪些語詞最髒。調查結果顯示,英文與美式英文確實是兩種不同的語言,有好多—從輕微到中間等級的—語詞我都不能了解到底髒在哪裡。輕微的像是git;中等的例如bint和munter,但到底為什麼這兩個詞會和tits一樣髒呢?但我可以意會的是,為什麼一車一車的遊客要繞去那些路牌前拍照,諸如「堅果鉗巷」(Cracknuts Lane)、「聖格列高里後巷」(St. Greogry’s Back Alley)、「史拉茲霍路」(Slutshole Road)、「暮光巷」(Cockshut Lane)。某位牛津(Oxford)居民曾經抱怨道,當自己在與公務員接洽時,他感覺自家的街道名字非常令人困窘,公務員會問:「你住在哪裡?」這位先生的回答是:「克羅奇月牙街(Crotch Crescent)。」
不過,有別於「狎褻巷」的情況,多數英格蘭粗魯街道名稱的下流只是意外。貝里(Rob Bailey)與赫斯特(Ed Hurst)合著的《粗魯英國》(Rude Britain)一書,可說是匯集淫穢地名的海盜寶藏箱,此書告知我「巴特霍爾路」(Butthole Road)其實是根據大水桶(water butt)命名,而「布提巷」(Booty Lane)之名其實來自於鞋匠「維京鞋店」(Viking Booty)或「布提家族」;「東布雷斯特街」(East Breast Street)可能源自山丘名稱;「後面巷」(Backside Lane)得名自其位於某村莊後方;「上索恩街」(Upperthong Street)是一條狹窄的巷弄;「小布席巷」(Little Bushey Lane)之稱在古英文中是指「灌木叢附近的一塊地」;「康羅登園」(Cumloden Court)可能來自於高盧語(Gaelic)的「蓄水池」。至於「愛斯屋巷」(Ass House Lane)呢? 你猜的答案和我猜的一樣好。
但是,無聊的街道名稱時常重複使用,對於市政府來說,這遠比荒謬的街道名更令人困擾。一八○○年時的倫敦,乃是當時世上有史以來最大的城市,被古羅馬時代城牆環繞的「倫敦市」(City of London)本身,面積其實只有一平方英里,然大倫敦則進一步擴張,將周遭鄉村地區都納入其骯髒且混亂的局面之中。光是一八四○年代,倫敦便增加約兩百英里長的街道。
長期以來,倫敦缺乏擬定街道名稱的中央統籌機構,於是這項工作就留待想像力不豐的私人開發者處理。根據研究狄更生時代(Dickensian)倫敦的傳記作家法蘭德斯(Judith Flanders)記述:「一八五三年時,倫敦有二十五條阿爾伯特街(Albert Street)、二十五條維多利亞街、三十七條國王街、二十七條王后街、二十二條王子街、十七條公爵街、三十四條約克街、二十三條格羅斯特街(Gloucester Street),譯 以上這些都沒還算入同樣名字的場地(Place)道路、廣場、園地(Court)、巷弄、馬廄房街(Mew)。」
數年之後,一八六九年的《旁觀者雜誌》(Spectator)在其刊登文章中厭倦地反問讀者:「難道所有建商都以妻子兒女的名字來命名街道? 然後有三十五個建築師太太叫作瑪莉(Mary),有十三個建築師女兒名字拚作瑪莉安(Mary Ann)? 場地、道路、街道的名字總共有七個愛蜜莉(Emily)、七個艾瑪(Emma)、十個亞萊莎(Eliza)、五十八個伊莉莎白(Elizabeth)—其中有二十三個叫『伊莉莎白地』(Elizabeth Place),另外還有十三個珍(Jane)、五十三個安(Ann)等等。」除此之外尚有「六十四條查理街、三十七條愛德華街、四十七條詹姆士街、三十六條亨利街,另外還有二十七個詹姆士地、三十七個腓特烈地(Frederick Place)」,其餘的街道名稱,「則是我們在五分鐘內可以想到的所有水果、花草名」。然而,「缺乏靈感的極致」表現在「新街」(New Street),倫敦總共有五十二條新街。
作者來自北卡羅萊納州,以最優等的成績畢業於哈佛學院,後來回到哈佛大學法學院擔任《哈佛法律評論》(Harvard Law Review)的編輯,並在國立愛爾蘭大學(National University of Ireland)完成寫作的碩士課程。她曾先後任教於哈佛大學和倫敦政經學院,並於《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大西洋》雜誌(The Atlantic)、《衛報》(The Guradian)發表文章。現在與丈夫和女兒們一起住在倫敦。
書名:《門牌下的真相:地址,能告訴你什麼?一場橫跨身分、種族、貧富和權力的反思》
作者:迪兒德芮.麥斯葛(Deirdre Mask)
出版社:臺灣商務
出版時間:2021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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