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日林務局勘驗狒狒屍體,報導稱左胸、右背有明顯傷口。敘述模糊,似指「從左胸通右背的貫穿傷」。
《ETtoday新聞網》報導,外界據此質疑獵人為何向胸口要害開槍。獵人回應強調只開一槍,「很明確看到是右邊的屁股。」推測子彈貫穿等原因才導致胸口有傷。並透露當時他被要求趕快離開,隨後就有人上去「補刀」。《三立新聞網》指「補刀」為麻醉槍。
二十九日報導追加了驗屍「右臀有擦傷」描述,印證獵人供詞,也推翻獵人推測「槍彈從右屁股貫穿胸口」的可能,如果貫穿就不會是右臀擦傷。
代表獵人只造成擦傷,致命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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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麻醉槍「補刀」致命,根據《三立新聞網》影片,是在盧紀燁指揮下進行。六福村獸醫一公尺近距命中後,照例該檢查狒狒生命跡象卻沒有做,反而讓盧紀燁接手在鏡頭前把狒狒拖出來喊「逮捕歸案」,一旁還有人串供:「我們就一致說狒狒是被麻醉到就好了。」
假設獸醫沒檢查是因為認定狒狒已死,眾人以為補麻醉槍只是對屍體加工欺騙外界,解釋狒狒為何不動了;事發後再假裝不知獵槍開火,撇清責任,推給獵人。那麼會演這齣戲,說明了這群演員清楚狒狒不該死於獵槍,當然是指揮官要負責。
但屍體會說話。沒想到狒狒中獵槍只是擦傷。
警總審訊陳文成後,政府宣布陳「畏罪跳樓自殺」,屍檢滿身刑求傷痕。美國法醫驗屍,要化驗被拒,說「陳屍位置和傷勢吻合被人平抬以平行樓梯欄杆姿勢拋下的推論」,不是正常跳樓一腳跨出欄外掉落。可能為掩蓋刑求,不送急診,而扔下樓脫罪,畏罪的是警總。
相隔四十二年,換狒狒枉死。犯行、程度不同,相同的是,有權者拒絕負責,演戲掩蓋真相導致受災滾雪球擴大。任何人遭遇危機都可能恐慌、逃避,揣摩上意而隱瞞真相也屬不得不然。但權力必須受監督,公眾必須要有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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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獵人發聲前,桃園市農業局就搶先說,發射麻醉槍的都是六福村的人。這句話已買好保險,為第二個替死鬼埋下伏筆。
二十九日,張善政受訪仍在重複盧紀燁的版本:「據我了解,當時農業局人員包括專委盧紀燁在內,看到狒狒時,都以為牠中的是麻醉槍,完全沒有想到會用普通的子彈來把牠射殺,後來看到血流太多,才發現情況不對。」
「據我了解」就是切割停損,預留空間,將來可以推托自己跟大眾一樣受部屬欺騙,而不是應該為系統混亂負責、調查檢討、公布真相的人,更不是得知真相後會下令封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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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NHK》報導大阪天王寺動物園演習地震脫逃圍捕,工作人員個個全副武裝,戴鋼盔手套,穿制服識別。豎起網牆攔路,阻止獅子演員逃跑。獸醫則坐鎮車內安全區域,由車窗伸出麻醉槍。射中獅子倒地,工作人員持盾牌上前保定。當時看好笑,但現在看了桃園圍捕,才知道這能避免何種災難。
桃園市農業局說詞是,到場時已有另一組人馬在場,身分不明。民宅內昏暗,要去找手電筒時,獵人有手電筒(實為槍燈),上前一照隨即開槍。
獵人第二輪說詞,指屋內人很多,屋主阿嬤,各方人馬,還有民眾圍觀,為保護眾人只能開槍。獵人第一輪說詞,稱為阻止狒狒逃跑只能開槍(無網牆可攔路);下令者沒穿制服,他受命開槍後,才知對方是六福村的人,無權下令。他沒提到,但六福村獸醫可能不知獵人開實彈,彼此雙重誤認。
市府、獵人說詞,都指出市府的管理失職,有四天準備,但和林務局、獵人、新竹縣、六福村聯合圍捕卻毫無計畫,各方成員沒制服、臂章、名牌表明身分,眾人既未獲配發護具,也不該集體進屋製造被狒狒攻擊的危險,獸醫沒防護,沒拉封鎖線隔離民眾,入口沒人核對名單,沒窗口報到指引,負責人沒指示獵人防守站哪個位置、聽誰指揮、和誰小組分工、開槍準則為何,判斷有危險向誰報告,誰能下令開火。每個規畫背後都有千絲萬縷複雜考慮,不能只隨口吆喝「那個誰、來幫我打燈」就行。
天王寺動物園的園長向井猛說,災害不知何時會發生,第一靠平時訓練;第二透過每次訓練,更新應變準則,以完善因應方法。臺灣過去照中國忌諱「呸呸呸別觸我霉頭」相信避而不提、壞事就不來。現在因應風險,訂標準流程照做還不夠,必須從實作發掘問題精進。狒狒枉死,不能止於消費情緒,管理必須改革。市府、議會若再掩耳盜鈴,考驗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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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賣新聞》報導,俄羅斯去年二月入侵烏克蘭,沖繩縣府五月就協調當地民航、渡輪,擬戰時疏散計畫,今年三月鄰近臺灣的先島群島舉辦「台灣有事」演習,當地11萬居民、1萬觀光客後送九州,沖繩本島及周邊137萬人就地避難。預估每天飛機、船隻運兩萬人到九州,花6天疏散。
假如受戰火波及、惡劣天氣或夜間運輸,會用自衛隊運輸機、船艦撤離。為此去年施工延長先島群島機場跑道、新建與那國島港口,修法簡化自衛隊徵用民航機場的程序,要求規畫徵用旅館、國宅安置難民。
這才是生命教育。人力物力昂貴的演習背後,是「人命重於一切」。縣府無權放縣民自生自滅;以最壞的情況想定做好準備,是最起碼的責任意識。
政府要居民疏散,到時要是有人不走,難道村公所職員還求他走嗎,臺灣俗諺「日頭赤炎炎,隨人顧性命」,逃命都來不及了誰有空理他?現在說「不過死了一隻猴子,小事何必大肆炒作」的人,一定也會這麼說。
不,日本人不這麼想。離台灣111公里的與那國町,考慮到會有居民怕沒旅費、到九州生活無著而拒撤,從去年就設立基金付這筆錢。再有人不走,町議會也要求日本首相在島上設避難所,沒有放爛自生自滅這回事。
就連町議會也要對居民生命負責。反觀臺灣,各縣市戰時動員須盤點人力、物力、設施等,規劃,演習,至今做了什麼建設、計畫?就是在恩恩案上不斷演戲掩蓋的新北市府,就是現在指揮圍捕的桃園市府,戰時市長要擔任動員指揮業務會報的召集人,指揮市民合作求生存。
如果連大型演唱會、年節鐵公路疏運都塞成一團,那當然必須及早規畫戰時老弱孕婦幼兒離城疏散。如果平時連多次停水都沒水車整備、取水點計畫,戰時更沒有理由樂觀。今天如果獸醫以為獵人拿麻醉槍,獵人以為獸醫知道他拿的是獵槍,槍砲戰火中民防小組更是互不相識,這些「你以為我知道」、「我以為你知道」、「你看到林務局公務車就應該知道我是獵人」,內缺組織合作經驗、外遭滲透破壞下,網內互打能出多少包,到時只多不少,枉死官僚之手的絕非止於狒狒。
戰爭不來最好,確實不一定來,但要來沒人知道何時來。戰時動員,調查統計、規劃、演習都需要時間,法源《全動法》修法刻不容緩。吳斯懷再亂擋,就是拿全國人命放爛。各縣市政府看了狒狒之死,應該要視如縣民市民,戰慄恐懼,不能不面對、不能不著手。
作者曾任《自由時報》主編、台北之音電台主持、《Premiere首映》雜誌總編、《明日報》、《蘋果日報》主編、金石堂書店行銷總監,現職寫作。獲《聯合報》等文學獎,著《帽田雪人》、《愛比死更冷》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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