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愛之蝶」談「身後靈」──從盧修一、盧丙丁談起

陳耀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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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修一去世二十三年後,《為前進而戰:盧修一的國會身影》終於出版,等同是他的傳記。盧修一是學者出身,又是性情中人,算是非典型政治人物。很可惜現在的年輕一代,很少人能體會到他的風采。

盧修一與他妻子陳郁秀夫婦之恩愛,是眾所皆知的佳話。因為這本書的出版,當年黨外紀錄者邱萬興在臉書上披露他在2018年4月30日的舊文,談到1972年春天,盧修一從比利時到巴黎旅行,和陳郁秀初識的場景。盧修一第一眼看到她,就篤定告訴陳郁秀:「妳是我這生的新娘」。陳郁秀從一開始的不悅到被感動到兩人結婚,夫妻恩愛。

最近我完成了《島之曦》,描寫1930年代,社會改革者盧丙丁和歌唱家妻子林氏好,攜手奮鬥,追求理想的故事。但兩人卻有緣無份,真正相處的時間沒有幾年。

因為現任公廣集團董事長的陳郁秀正好是國內研究林氏好的先驅音樂家,曾以白鷺鷥音樂館之名發表《早期台灣音樂界奇女子林氏好生平小傳》,因此我邀請她為《島之曦》寫推薦文。

陳郁秀完稿之後,我向她致謝,也恭喜她《盧修一的國會身影》出版。沒想到陳郁秀在Line上這樣回我,「他(盧修一)走了二十三年了。我也很喜歡這首Tosselli的Serenade(托賽里小夜曲)…。」

這首小夜曲是書中盧丙丁和林氏好的無可奈何別離之相思曲。盧丙丁意會到兩人相聚之日無多,自己填詞,送給愛妻林氏好,命名為「悲嘆小夜曲」,林氏好則在多次演唱會中演唱。

「月光暝 三更後 聽見鐘聲敲

當初妳的傾國貌 忽然浮在我心頭

眠夢中 驚醒後 依仍笑容留

…」

「當時看到他們的故事,聽到這首曲子,心中非常的難過…。那天寫你的序的時候,一直無法下筆,因為太難過了,所以寫了兩個禮拜才寫完。」

我猛然發現,盧修一與陳郁秀,也如我書中人物的盧丙丁與林氏好,竟然有些相似,難怪陳郁秀觸「曲」生情。

感動之下,我向陳郁秀提起我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與盧修一面對面談話的場合。那是1991年4月12日,立法委員盧修一在立法院被打傷而送到台大急診,那天我正好到了急診處,因此見到了躺在推床的盧委員,而與他有了交談。

後來盧修一1998年8月6日過世,才五十八歲。我清楚記得這一天,是因為我8月4日以台大法醫學科主任的身分為林滴娟事件而赴大連海城,正好這一天回到台灣。

我腦海中另有一個與盧修一有關的記憶,是在一個許多人悼念他的場合,一個大房間內擺滿了花圈花架,卻出現一隻大蝴蝶,在眾人與花圈之間不停地穿梭飛翔。我向我身邊的友人說:「這是盧修一化成蝴蝶回來向老朋友打招呼。」因為記憶中,日光燈的燈光很亮,因此印象中是晚上,所以我一直覺得有些奇怪,是什麼樣的悼念場合,會在夜間?一般而言,蝴蝶好像不會出現在晚上。陳郁秀證實了我的蝴蝶記憶:「出殯那一天,有一隻白色蝴蝶在靈堂內飛來飛去,久久不去。」我也恍然大悟,是告別式沒錯,因為空間太大了,所以日光燈全開。

沒想到陳郁秀接著又告訴我一個更神奇的「蝴蝶第二部曲」。

「更令人驚訝的是,當我擔任文建會主委的時候,推動地方文化展在總統府展出,蘇嘉全縣長帶來許許多多的蝴蝶,那一天有一隻蝴蝶停留在我的頭上久久不去,我們還拍了相片,陳水扁總統還大笑說這蝴蝶一定是『盧仔啦』」!那隻蝴蝶跟著我回到文建會開會,整個下午在頭上都沒飛走,同事們都嘖嘖稱奇。下班後回到家,我才把蝴蝶輕輕的放在客廳外九重葛的葉子上…!第二天早上起來就不見了!」

陳郁秀還傳來照片,時間及地點是2002年5月21日「總統府地方文化展」。我們可以看到,白蝴蝶屢屢對陳郁秀做出「親暱舉動」,完全不理會旁邊眾人喧鬧哄笑。蝴蝶停在陳郁秀的頭髮,也停在她的手,但就是不會停在其他人身上。

白蝴蝶停留在陳郁秀的頭上久久不去。圖片來源:白鷺鷥文教基金會提供

更不可思議的,這隻蝴蝶整整一個下午「黏」在陳郁秀的頭上沒有飛走,自總統府一路跟著她,先到文建會,又回到陳郁秀的家(盧修一生前的家)。

我剛剛又發現,第二天5月22日,也正好是盧修一的六十一歲生日。

我們不能不相信,這隻蝴蝶的行為,絕非一般蝴蝶,倒像是盧修一的魂魄附在蝴蝶上。如果再對照四年前盧修一告別式那次的白蝶,那麼這隻蝴蝶代表著盧修一魂魄的意志就更清楚了。

我不禁回想到我自己的經驗。

家祖父母與家父母的墓是在台南龍崎的一個山坡上,林木茂盛,蟲、蛇眾多,天上也常有老鷹翱翔。除了去年2020年因疫情不克南下,最近二年的2018和2019,我都注意到,有一隻我叫不出名的小昆蟲,有甚久的時間在我的視野中或飛或停,到我們開始燒紙錢時才不見。我的直覺是,爸爸的魂附在那小蟲上。我記得兩次是不一樣的昆蟲,都只有一公分左右大小。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直覺那是家父以昆蟲的方式來與我(們)見面。家父是1996年去世的。我不知道在一旁的弟弟,有沒有相似的感覺,但也像我一樣沒有說出來。

在近年寫作過程,我常說受到祖靈之助,因此人死後有靈的存在,我自己是深信不疑的。

在我最近出版的《島之曦》,我在「前言」中的第一句是「丙丁先生,這樣可以了嗎?」顯示在我心中,我寫這本書,是受到這位盧丙丁先生的召喚,要我寫出他的事蹟的。我也寫到,當去年12月4日,我去探究盧丙丁在1935年8月12日到1936年1月19日所住的樂生療養院蓬萊寮時,與一隻黑狗交錯而過的故事。我強烈地感覺,那是盧丙丁的魂依附在那隻黑狗的身上。那隻黑狗,在樂生院已久,但只有那一天的某一時刻,盧丙丁的魂魄附在牠身上…。

再回到陳郁秀與盧修一的故事。據陳郁秀的陳述,那隻蝴蝶自上午在總統府,下午在文建會,又跟著她回到了家。然後陳郁秀把蝴蝶輕輕放在客廳外九重葛的葉子上,然後第二天才不見的…。

陳郁秀和她女兒,對這件事當然也是有感的。陳郁秀想到一件往事,那年(1972)的五月一日,大約盧修一認識陳郁秀二週後。陳郁秀這樣寫著,「他捧著一束鈴蘭,滿頭大汗跑來宿舍,這是我認識他後,他第一次沒有從早到晚到宿舍會客室站崗,而且這麼晚才到(他逝世後,透過朋友我才了解他去參加許多勞工節活動、抗爭和同志開會),那晚他十分嚴肅雙手捧花告訴我:『郁秀!一束鈴蘭帶給你永生幸福…』…五月一日到六月畢業考那天,他天天送我一束鈴蘭,買到的話就送新鮮的花,買不到自己畫一張送我。爾後自1972年到1998年他逝世,每年的五月一日修一都想盡辦法送我一束鈴蘭。…」

在這個蝴蝶故事之後,陳郁秀的女兒盧佳慧就創作了一曲「蝴蝶蘭」送給陳郁秀。

在民俗學上,我們常會遇到所謂「靈魂附身」的故事,但那個場面往往是驚悚的,短暫的,是死者之靈強行附身在某一陌生人身上,藉以向陽界之人訴說冤屈。而若亡者之魂之附身動物身上,卻似乎大部分是溫馨的,是亡者藉以向親人表示他(她)的魂仍在你的身邊。

在我的想像,要附身,當然要具備「能量」。靈魂如何顯示能量,如何獲得能量,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而附在蝴蝶這樣的小動物,比起附在狗這樣的大動物,想來是比較省能量,也因而能更持久?

至於靈魂如何選擇要依附的動物,應該是要看哪一種動物可以明確表達靈魂欲表達的感情,而且要能讓親人感受到。盧修一要表達對妻子的愛,蝴蝶自然是很好的選擇。丙丁選擇以一隻園內的黑狗,也甚是適當。因為狗的動作與眼神,讓我有了感受;如果丙丁依附的是一隻蝴蝶,那我就無法感受他的存在了。

然後,人的「身後靈」能存在多久?自下面兩則故事,我似乎有了概念,「好幾百年」。

一則與現在台南鹿耳門的鎮門宮建立有關。1986年,當地漁民林忠民夢到鄭成功的士兵來托夢,因此蓋了小廟。今日之鎮門宮,格局奇特,氣勢不凡,景觀恢宏,其室內佈置,就像是鄭成功之居家,而非一般宮廟。後來林忠民也夢到鄭成功托夢表示向原住民道歉,而發展成電影《你所看不見的台灣》。我去拜訪過林忠民,他是不可能會打誑言的淳樸漁民。我在廟內,也深深感受到鄭成功「靈」的存在。林忠民「顧廟」三十三年後,在2019年去世。

台南鹿耳門鎮門宮的鄭成功像。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另外一則,2010年10月6日及同年11月24日,《中國時報》記者周曉婷的報導。這二條報導,簡而言之,就是陳永華顯靈要求修墓的故事。所以陳永華在台南果毅後的墓有了現在的規模。墓成之日,當時的台南縣長蘇煥智亦與會。我也認為,雖然此地只是衣冠塚,當年陳永華之棺及其家人均已被施琅強逼離台,但我相信,以陳永華生前在台行蹟,其魂魄必選擇留在台灣。

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院長Francis Collins寫了一本《The Language of Gods》,來表示上帝的存在與奧秘。我這一篇表示的,是「亡靈的語言」。我認為我們親友的亡靈,會藉著動物來表示對我們的感情。雖然迄今,科學雖仍然無法證實「魂」的存在,我則深信,既然有上帝,有神,當然有祖靈,有身後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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