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阿嘉瓦明年才會完成醫學院訓練正式成為醫生,但他正在印度一家頂尖醫院工作,他每天面對的是成群幾乎無法呼吸的新冠肺炎患者,還有在一旁苦苦哀求醫生救命的家屬。26歲的他必須很快做出決定,先救哪個人,誰可以活下去。
「我們不該決定生死,我們只是人,」還沒有接種疫苗的阿嘉瓦在醫院告訴路透社記者。「但是現在我們被迫必須這麼做。」今年一月醫護人員可以施打疫苗時,阿嘉瓦因為生病沒有接種,等到二月,他覺得一切看起來都沒問題因而作罷,當時印度上上下下都認為病毒已經消失。
如今在阿嘉瓦服務的醫院門外,警衛不停阻擋試圖強行進入醫院的病人,因為裡面已經完全沒有空的病床,再也容不下新病人了。
確診與死亡遠超官方數字
全球人口第二大國印度,如今已超過2100萬人確診,23萬人死亡。過去幾天每天確診人數超過30萬,甚至接近40萬。火葬場員工夜以繼日不斷焚燒屍體,並且在空地上加蓋臨時火葬地點,火葬後家屬憑著印象在數以百計的火葬堆裡尋找至親的骨灰,他們甚至沒有口罩。
但是真實的數字絕對遠遠超過官方提供的訊息,因為許多印度人根本沒有戶籍無從確認身份,更多人則是在家中或是在路邊死亡,完全不在官方的統計之內,因此有些專家甚至估計實際數字可能至少是官方的十倍。
曾經在印度住了六年的我,在歌舞昇平的台灣看著印度一天一天邁向人間煉獄,心如刀割。為什麼印度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情勢變化如此之快令人無法置信,但是在我心底那個遙遠而清晰的印度記憶,卻難免讓我有幾分感慨,彷彿這就是印度的宿命。
貧富差距舉世聞名
印度的貧富差距舉世聞名,住在孟買時公司安排給我們兩人的公寓上百坪,連傭人房也是套房。僅有十來戶的住處鄰居,除了我們兩個是記者,都是富可敵國的王公貴族上流人士,包括印度著名的塔塔家族。然而過街不到一百公尺處,就是南孟買最大的貧民窟,沒有自來水沒有私人衛浴,我們的兩個幫傭就住在那裡,每天下班前總是梳洗沐浴後才回家。她們是貧民窟的上流人士,但她們生活空間的衛生條件,難以想像。
雖說印度人自古以來用手吃飯外人看來十分詫異,但他們對手部清潔極為重視,其實不勞他人擔憂。而去年也有報告指出,有些貧民窟裡的染疫率,甚至遠低於衛生條件較好的中產階級,可能是因為在那樣的環境裡生活,已經形成了某種足以對付病毒的抗體。然而隨著病毒不停變異,這種抗體畢竟無法一再適用,加上天下太平之際貧民窟裡垃圾成堆衛生都已經堪慮,更何況是疫情期間?
另一方面宗教對印度人的深遠影響,也是此次疫情一發不可收拾的重要原因。雖然在大城市裡的上班族與在台灣的我們無異,但是絕大多數的印度人住在基礎建設極為落後的郊區鄉間,國家醫療網甚至無法擴及至都市貧民窟裡的窮苦人家。宗教裡的宿命論,因此一再出現在下層階級,宗教是生活的一部分,更是寄託。
舉例當年幫我們打掃的亞莎是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擦窗戶時半個身體懸在窗外看得我心驚膽跳,但她對我的擔憂嗤之以鼻:人總是要死的,但是窗戶還是得擦,不要擔心那麼多。這樣的宿命心態,相信也出現在面對疫情之際。一方面覺得已經免疫,一方面覺得擔憂無益,因為就算染疫也沒錢上醫院啊!
這也是為什麼疫情如此險峻,主辦單位也拒絕縮短慶典日期,幾百萬人仍然湧向12年一度的大壺節地點,沒有口罩無法洗手更別提社交距離。衛生條件極差的情況下,舉行慶典的河邊人山人海舉步維艱,應該可以確定不乾淨的聖水,在百萬人之間流竄,但他們相信眾神會指引眾生渡過災難。
然而不論什麼樣的宿命論,終究無法克服面臨死亡的恐懼。在新加坡朋友的年邁父母住在班加羅爾的高級住宅區裡,他們已經許久不敢邁出大門一步了。朋友每天三令五申告訴父母,不要再看電視報紙了,那只會讓你們更沮喪,不會有任何幫助。
我想像那些住在貧民窟裡的人,他們不需要看電視,真實的死亡天天在身邊發生。完全沒有隱私的貧民窟裡,恐怕日日夜夜都可以聽得見痛失家人後的哀嚎,感覺得到無形病毒步步入侵。
即使疫情如此,印度總理強人莫迪並不打算封城,並且繼續舉辦許多選舉造勢活動。印度記者朋友告訴我,起初人們對莫迪的直覺,就是他強悍的作風可以帶領印度在國際揚名,雖然這種直覺慢慢成為一種幻覺,莫迪還是繼續以虛幻的勝利主義國族主義煽動支持者,讓支持者陷入一種無法自拔的瘋狂。
即使再給印度十年十五年,也無法走出莫迪創造出來的爛攤子,我完全無法看見印度未來的模樣,朋友悲觀地說。
而在許多第一世界不停出現的封城,能夠把印度從病毒之中拯救出來嗎?印度大城市裡有許多全國四面八方來謀生的窮苦小人物。即便商業首都孟買提供了全國大部分的稅收,是全國最富有的城市,路邊隨時可見席地而睡的打工族。他們過著領時薪的生活,雖然有一餐沒一餐但還是比在鄉下困坐愁城好一些。一旦封城這些人立刻斷炊甚至無法回到鄉下,可以想像接下來可能引起不可收拾的社會問題,因為這個族群在任何城市都可能是數以百萬計。莫迪拒絕封城的原因,除了經濟不能停擺,恐怕廣大的貧窮民眾無法存活也是重要的考慮。
製藥大國卻少疫苗
如此看來,最好的解決之道只剩疫苗了,如果印度疫苗施打率達到百分之七十,群體免疫可以讓印度脫離險境。然而幅員廣大基礎建設落後的印度,如何將疫苗在一定時間內送至各地?這是如果有足夠疫苗的情況,但是身為世界知名的製藥大國,印度給自家人民的醫療系統卻一點也不完善,當然也沒有足夠的疫苗可以施打。
當年我們每年給為我們工作的司機傭人一筆醫藥費用,因為他們沒有任何政府或是私人醫療保險,我們只能告訴他們,請盡量保護自己不要生病,那麼這一筆錢就是額外的收入。我們離開之後,他們的醫療狀況為何,我不敢想像。
雖然去年疫情高峰時工業用的氧氣很快轉為醫療使用,但疫情稍緩又立刻轉回工業用途。今年一月莫迪甚至在世界經濟論壇上,自大吹噓印度已經完全打敗病毒。因為沒有未雨綢繆的計劃,以致三月疫情爆發以來,醫藥氧氣再度嚴重不足,一發不可收拾。
因此可想而知疫苗製造的態度亦然,雖然有輿論指責美國禁止出口原料因此印度疫苗製造嚴重落後,但印度官僚腐敗並且自大自滿的心態,導致疫苗製造以來授權專利問題層出不窮,恐怕才是致命傷。甚至最重要的疫苗生產商印度血清研究所所長都已逃往英國。身為製藥大國,誇口已經打敗病毒,至今全國卻只有百分之十左右的民眾已經施打疫苗,政府難辭其咎。
在政府無法提供疫苗的情況下,走投無路的民眾開始轉向黑市購買,卻發現高價買來的疫苗,其實只是摻了牛奶的椰子水。我回想起在班加羅爾的住處書房,牆壁上的插座無法通電,打開後才發現插座後方根本沒有電源。
在印度頂尖醫院決定病人生死的醫學院學生阿嘉瓦告訴路透社,現在他最擔心的就是萬一自己染疫,醫院也沒有辦法空出一張病床給他。 印度確診人數,可能再過不久就要超過台灣的2300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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