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狗人生(九):LA的黨外流亡者之家

卜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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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嚴前,台僑社團裡有位評論家經常把家借給眾人聊天發牢騷,遂形成一種規律,到LA一定要到孫慶餘家拜碼頭、飲酒、吃零嘴點心並高談闊論。圖片來源:卜大中提供

解嚴前,眾多黨外流亡人士寄居洛杉磯去國懷鄉,他們流落異鄉為異客,心情苦悶,鬱卒難解,自然而然常與志同道合者聚會飲酒、悲歌怒罵。在台僑最多的洛杉磯隨時可以看到這種場景。

解嚴後苦悶的台灣人紛紛打道回府,美國台僑社瞬間鬆弛下來,街頭一片平和悠閒,直到中國六四屠殺眾多中國異議分子奔逃美國,才再度出現當年台灣黨外人士醞釀的悲苦氣氛。不同的是,台灣黨外人士終能在有生之年回到民主化了的家鄉競選參政,而中國異議人士則「桃園望斷無尋處」,只好繼續「夢裡不知身是客」,繼續「心有罣礙,有罣礙即很多恐怖,不離顛倒夢想,無法涅槃」。

當時,在台僑社團裡有位評論家經常把家借給眾人聊天發牢騷,遂形成一種規律,到LA一定要到孫慶餘家拜碼頭、飲酒、吃零嘴點心並高談闊論。孫慶餘何方神聖?此人乃台大哲學系畢業、西雅圖華盛頓大學碩士,在台大就有才子的美譽,是台大「大學論壇」社長,著作翻譯等身,信仰自由主義,政治立場偏黨外,議論嚴謹、文采一流,加以身形消瘦、面容出現憂鬱神祕的氣質,哲學家的形象遍佈全身,曾經是台大一景。

美國生活一般很重視家庭隱私,沒事不會呼朋引伴前來聚義。孫慶餘剛好單身一人獨居在LA的新街(New Avenue),非常適合高談闊論的地方。不過,那裡往來無白丁,主人十分直率,一發現有誰不學無術又廢話連篇,就翻臉趕人。

孫慶餘精通八字及紫微斗術,很多朋友來找他算命,他都來者不拒。解嚴後那些落草美國梁山泊的好漢紛紛打算回國參政,行前不免找老孫算算命。老孫發現這批人回台後都順利成功,像是許信良的命運是回台後先苦後甘,大運走十數年之久。果然許信良潛入台灣被捕後很快獲釋,然後一帆風順,做到民進黨主席和總統候選人。

「那你回不回去?民進黨不是敦請你回去嗎?」我問。他答的有趣:「我給自己算了一命,顯示我今年底會有一劫。如果有劫還是美國安全,台灣交通混亂、政治氣氛緊張、治安堪虞,還是等明年再回去。」他一面說,一面拿一大盤小魚裹了麵粉油炸給我倆吃。我吃了七八條就不吃了,也把魚頭吐出,他則整隻吞下。第二天就食物中毒發作,全身呈塊狀腫起,奇癢無比,他又自己亂買成藥塗抹,過敏得更嚴重。我去看他時見他英俊的臉上和頭部東腫一塊、西腫一塊,嘴歪眼斜,模樣滑稽,忍不住笑了出來。醫生說已經無法再開藥治療,只給他藥水倒在浴缸中浸泡止癢,不可抓癢,讓身體自己療癒。事後他嘆息說,命中註定有一劫,果真到哪都躲不掉。瞧,是不是賽神仙?

那時去老孫家閒聊的人不少,除了許信良還有彭明敏、莊碩漢(南加大政治學博士,現任外貿協會副董事長)等黨外人士。有次竟然在他家遇見胡茵夢。那時胡已與李敖分手,開始修道。只見佳人身穿藍布大褂、秀髮披肩,依然一派仙風道骨、清麗絕俗。記得她說李敖有心理問題,每天傍晚天還沒黑他就拉起所有的窗簾,聲稱國民黨特務會在窗外窺伺他;還說李把臥室天花板到牆壁上都裝滿鏡子,做愛時只欣賞自己鏡中的雄姿,完全不理會胡的感受和反應。嘿嘿,誰叫妳要嫁給大自戀家李敖呢?

印象中的許信良永遠戴個小帽子,大概是他光頭的原因。他會一面滔滔不絕,一面脫下帽子用手掌輕撫光頭,或五指箕張,像章魚般跨在光頭上。他的思想也一直在變。剛逃出來時情緒激動,主張台灣需要革命,應搞城市游擊戰;後來又提出台灣是新興民族理論,一直欣賞毛澤東(許的辦公室牆上掛著毛的〈沁園春〉大幅毛筆字,與柯文哲都是老毛的鐵粉),主張台灣和中國握手言和。他的左傾思想使他和同志們漸行漸遠。不過聽他暢談大戰略的確令人沈醉入迷,不管認不認同,都是一種知性享受。

作者年齡:電競元年之史前玄武紀

經歷:媒體工作三十五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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