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諷刺的諷刺──價值虛無的反挫力量

林承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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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大野火陣線於中正圖書館內擺放「蔣介石功過並陳紀念展」,殊不知展覽一開幕,前國民黨籍國大代表洪秀菊便以校友之姿,將一連串國旗強勢地插在野火陣線的展覽品上,並大聲喧嘩。圖片來源:政大野火陣線粉專

6月25日,政大野火陣線於中正圖書館內擺放「蔣介石功過並陳紀念展」,殊不知展覽一開幕,前國民黨籍國大代表洪秀菊便以校友之姿,華麗登入展場,將一連串國旗強勢地插在野火陣線的展覽品上;此外,更在圖書館大聲喧嘩,嚴詞指責現場佈展同學「顛覆國家」的作為。

對此,曾柏文先生發表〈對於顛覆的顛覆,諷刺的道德對位〉一文,指出政大野火陣線過去動輒在蔣公身上大動干戈,如今卻是「合法」地申請圖書館的展覽場地,甚至要求校方針對鬧場行為有所作為;相反地,前來捍衛蔣公的前國大代表,卻遭網友的群起嘲笑。整起事件好似「諷刺的道德對位」,因為「學生們每個取得相對正當性的元素,恰恰好就是他們所顛覆的黨國威權,過去用來對付『不禮貌』抗爭者的標籤。網路上訕笑阿婆的覺醒青年們,也恰如其分地,重現了當年訕笑黨外台獨人士的保守大眾嘴臉。」

縱然曾柏文先生事後表示自己在不諳脈絡的情形下就發表了這篇文章,是「疲倦下的思慮不周」。但,筆者認為有必要正視這種「對諷刺的諷刺」,因為無論是街頭上的抗爭,乃至當今政壇上的交鋒,我們都可以看見這些「針對覺青的雙重標準的嘲諷」,已然成為一股強大的反挫力量。

當代知名的社會學家Jürgen Habermas作為現代性的捍衛者,曾經批判所謂的「後現代思想家」缺乏「規範性判準」,以至於容易淪為一種「相對主義」,進而在政治上變成虛無、保守的人。簡言之,他認為這些繼承尼采哲學的思想家們,表面上尊重多元、差異,通常會主張「沒有事實,只有詮釋」,同時對國家體制、啟蒙現代性、真理等概念大肆撻伐。但是,這句話也意味著它只是一項詮釋。所以,若依循後現代思想的路徑,就會沒有一套應然標準的指引,於是「任何行為都能自圓其說」,因為沒有什麼價值是絕對的。

然而,後現代思想真的就會導致虛無與保守嗎?遭致Habermas所批評的其中一位,正是許多人朗朗上口的Michel Foucault,在他生前的最後一篇文章〈答「何謂啟蒙」?〉中,透過探討Kant的「界限思考」之於啟蒙時代的意義,指出我們這個時代應該「對界限做思考」,他說:「在對於我們來說是普遍的、必然的、不可避免的東西中,有哪些是個別的、偶然的、以及武斷強制的產物?」換言之,這種態度旨在提醒世人,許多我們以為是常識,甚至真理的事物,其實並不是這麼理所當然地存在,反而是來自於歷史的偶然與武斷。

誠然,Foucault所宣稱的「不必然如此的可能性」,看似要「解構」一切事物。這在Habermas,乃至於秉持「形式邏輯」的人來看,可能都是一種相對主義的論述。但是我們應該在此做出概念區分,即Foucault等後現代思想家的態度應是「事實、認識上的相對主義」而非「價值上的相對主義」;因為,尊重多元與差異正是其核心價值,唯有每個人都能夠如此,這個世界才不會染上同質、單一的灰暗色調。

回頭來看,政大野火陣線此次的行動也是秉持著「多元主義」的理念,才會在政大校務會議決議拆除蔣公銅像之際,為蔣介石送終,並且將他的神話攤開來,「功過並陳」,再次向政大同學解釋為何銅像不應該存在於校園,以及空間上不對稱的權力關係應該如何解讀。

至於那些質疑政大野火陣線是「雙重標準」(過去非法噴漆,如今宣稱自己合法策展)的言論,筆者認為不損行動的正當性,因為當我們主張策展的合法性時,反而凸顯了校方的行政無能與顢頇。或許可以說,野火即便在形式上看似雙重標準,但是價值上並沒有矛盾,始終主張多元與差異。

其實也像「開放原始碼運動」一樣,駭客為了要讓技術革新的進程不會受到著作權法,以及使用著作權法來壟斷市場的公司所阻礙,他們反其道而行,透過申請著作權,但是裡面附上「copyleft」條款,不僅允許使用者自由地使用、修改他們的軟體,也要求修改過的版本應當以同樣的授權方式傳播下去,並且還有像學術論文的引註規則,需附上出處。若沒有開放原始碼運動,網路與電子媒介的發展將會與今日的面貌相當不同。難道反挫勢力也要酸「利用著作權體制來挑戰該體制的授權方式」是一種雙重標準嗎?

面對反挫言論,我們當然可以指出它是「反動的修辭」。可是,在邏輯上,當它只是反動的修辭,那麼對方理應也會反駁說自己只是「對於反動的反動」。這樣下去,就會像三一八學運時的「反反服貿」、「反反反服貿」,反倒變成沒完沒了的口水戰。

當尼采的治理名言:「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當你凝視深淵,深淵也凝視著你。」也被反挫勢力收入相罵本時,筆者認為任何的社會運動、學生運動不必因此畫地自限,視體制為「潘朵拉的盒子」,畢竟無論是體制內/外,運動者本來就應該自省。

而對於這些「價值虛無」的反挫言論喜歡打不著邊際的糢糊仗,將任何事情都化約的形式主義,我們還能說什麼呢?

*文中的社會學理論受政大社會系黃厚銘老師啟發

作者為政治大學野火陣線社員,民族系四年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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