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間石滬故事集

歐宸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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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然無聲,除了趨光小魚造成的波紋外,海洋平坦如鏡;看向遠方,市郊的微光,連成島嶼的輪廓,這就是我記憶中家鄉的模樣。「水teh翻啊!」阿爸說,他繼續走在前方,領著我漫步漆黑冰涼的海洋。

阿爸照海講古

照海(tshiō-hái),是在夜裡行走潮間、抓取漁獲的島民日常。水深及腰,我們跨越潮間帶、穿梭於百年前祖先堆砌的石滬。

十歲以後,阿爸開始帶我認識村莊海域,路途中他總是會邊抓魚、邊說些在地的故事,像過去潮水常帶來滿滬的iûnn é(臭肚魚),隨意抓就能填滿勾籃;也曾有綠蠵龜漂流滬中、海鼠(豚)悠遊港邊,對比現今環境,令人難以想像;阿爸以前和朋友抓牛角魚時,還遇過一隻比人大的鮪魚,那時要是傻傻的拋網,一定會被拖拉出海;更有一次,我們經過名叫「滬頭窟」的海底窪地,阿爸指著一個點說:「咱村較早有人pōnghû(炸魚)pōng死自己,彼站老輩─ê攏講暗時有聽著伊teh吼(哭)。」害我當下全身發毛…

回過頭來想想,這些故事建構出我對島嶼的想像,讓我這個文化斷層世代仍保留著探索過去的欲望;而阿爸在滬裡教我的種種漁法,也讓我覺得自己與海洋、與祖先流傳下來的技藝有所連結。

石滬的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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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滬是先民觀察地形、水流而堆葺的陷阱,可長達上百、甚至是千餘公尺。

隨潮水漲退,魚群會滯留滬的結構中,易於撈捕。上世紀中葉,機械船隻、新式漁法興起,海洋資源因為人類的進步捕撈技術而浩劫,也導致產量較低卻相對友善環境的石滬面臨被後人淡忘、遺棄的命運;此外,現代化過程中,造港、造橋等海洋工程也改變各地環境,影響頗大。

歐家曾有兩口滬,一口是自己的,另一口則與潭邊其他氏族共有。三十年前,因為海上樂園開發計畫,我們的中滬─ê被拆除;西頭滬則因為樂園建造的魚塭改變水文,嚴重淤沙。類似的故事上演於澎湖各地,目前仍具完整集魚功能的滬只剩下兩成,其餘石滬殘損情形不一,隨著耆老的離去,記憶/技藝也一同消散。

走出我的潮間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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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冬天,高中同學馥慈邀我喝咖啡。當時,她因為計畫,駐村潭邊,想問我這個在地人有沒有什麼發展上的想法。思索一番,我家石滬坍塌的畫面浮現腦中,「不然我們來修滬好了!」

就此我加入「離島出走」:這是馥慈和夥伴成立的在地工作室,成員都是返鄉青年,致力於文化資產的保存與發展。他們帶著什麼都不懂的我,體會洄游故鄉的艱辛;也推著我重回岸際,看到過去忽略的美好。

我們與紅羅村的師傅合作,展開了兩口石滬的填滬計畫。填滬(thiāmhōo)是修葺、堆砌石滬的意思。隨時可能因故損壞,早期石滬擁有者都具備填滬技能,並非專門職業,然而,時至今日,保有技藝且有志傳承的行動者寥寥可數。有鑒於多數填滬師傅年過半百,需要新血承接,工作室除了日常的填滬排程外,更規劃了村落青年培訓計畫,以及針對學校、團體的推廣教育課程。

歷經檢討,我們察覺問題:師傅的口授經驗豐富卻稍縱即逝;石滬場域以當地台語描述的語彙,參與者若無轉譯,不一定能聽懂;修葺還要看潮汐,我們得與潮水賽跑,時間有限…工作室得出「培訓課程須結合相應教材」的結論,為此,開始策劃技法手冊、實體模型、多媒體教學影片的編制;我們也將與藝術家合作,推出繪本,讓印象中冷冰冰的技法能有溫度、故事性,進而向下扎根。編製教材只是離島出走推行的其中一個項目,工作室成員依照專長興趣,還有許多精彩的故事待人聆聽。

這個夏天我曬回棕色、一到家便嘰哩呱啦分享見聞,有種回到十歲的錯覺,顯然,我在潮間是十分開心的(尤其每天都能看到最愛的鱟跟招潮蟹)。

有些猶豫怎麼為這篇文章下標題:過去,作為缺乏歷練的學習者,我總是聽著他人分享,個人經歷相較空白。我覺得,填滬行動是個開頭,有朝一日,我也能豐富屬於自己的記憶、成為像我爸一般充滿潮間故事的歐吉桑。

作者澎湖潭邊人,剛從社會系畢業,喜歡養蟲子、吃螃蟹,還有去石滬照海,目前是離島出走工作室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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