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京華城風暴的柯文哲,歷經了九月二日有驚無險的無保請回之後,終究沒能逃脫北檢的抗告、高院的發回更裁與地院的裁定,於九月五日羈押禁見,正式收容於土城看守所。網路上一片哀嚎與歡騰,想到2014年的九月五日,柯文哲以素人之姿參選台北市長以來,直到2024年的同月同日被囚車載往土城看守所為止,台灣社會破除民粹惡靈的時間,花了整整十年,讓人感慨不已。
相信所有對柯文哲曾經有所企盼的人(所謂柯粉),看到此情此景,除了大仇得報、對於罪有應得下場的歡欣雀躍(所謂柯黑),想必心頭也是五味雜陳、不勝唏噓。筆者身為上述三溫暖的體驗者,我必須負責任的說,沒有情緒那是不可能的。而這類「被背叛經驗」的缺乏,是當今小草(民眾黨支持者)仍然叢生不止的因素之一,或許本文可以作為拋磚引玉,成為小草掙脫民眾黨那至今仍不斷操弄民粹情緒的桎梏,成為得以獨立思考的公民之契機;若否,興許也能作為一篇見證時代的懺悔文,以告仍寄希望於「第三勢力」或「新政治」的後來者吧。
民粹發跡之路
2014年,就在國民黨想要藉由通過兩岸服務貿易協定,意圖將中國與台灣進行經濟上的一體化,為後來政治上的一體化(也就是統一)進行順水推舟之時,醞釀在台灣社會已久的反國民黨情緒與危機意識達到高峰,在馬英九任內的八年,台灣社會各地皆有大大小小的抗爭,以服貿為凝聚的結點,爆發成一場太陽花學運,學運的最後以王金平的退讓收場。
正是在這樣一場運動當中,出現了許多後來為人所熟知的政壇面孔,如吳崢、林飛帆與賴品妤等人(儘管踏入體制的代價就是隨路人任意評論而褒貶不一)。其中就有今天世人所不熟悉的黃國昌與柯文哲。黃國昌姑且不論,柯文哲可說是這場運動的受益者,因為長年在台大醫院地下室裡的醫生,終在偶爾參與、積極發言的公民運動中,找到開啟第二人生的契機。
其實柯文哲早在太陽花學運之前就已經宣布要參選台北市長,而由於在公民運動當中的參與,還有醫生這個職業帶來的專業形象,更有柯文哲口無遮攔、敢說敢言的氣質,在與國民黨的市長參選人連勝文的對壘之中佔盡優勢。尤其此時柯文哲已經將民粹操作的手法爛熟於心:權貴與庶民的對抗。一個住帝寶坐擁數億家產的政治家族VS.救人無數參選還要跟父親借錢的醫生,對比之下擄獲了許多企盼改變的台北市民,加諸禮讓並全力支持的民進黨,柯文哲所向披靡地贏下了市長選舉。
民粹惡靈的萃取與現身
至此,幾乎每個企盼「新政治」、「藍綠之外的第三條路」的公民,都將這樣的希望與期許,投射在這樣一個台灣社會長久以來具備刻板印象的「專業民粹」(透過醫生這個職業所獲得的社會聲量)強人身上,除了先知型的柯黑,所有人無不期待這樣非典型的政治從業者,將會為台灣政壇帶來怎樣的新氣象。順帶一提,根據網路上的整理,筆者翻找了臉書上的貼文,發現自己是第三梯隊「台派覺醒型」的柯黑。
結果,所有人都目睹了,這個掌握權力的政治素人,其實不過是一介色厲內荏的普通人,除了慣性失言的「白目」舉措之外,其人格並無任何高尚之處。台北市長任內,除了大大小小有失格調的污言穢語、為了舉辦雙城論壇而在「墨綠」與「兩岸一家親」之間反覆橫跳之外,讓筆者最印象深刻的,還有鬥臭吳音寧的事件。這幾乎是柯文哲正式步入三途的轉捩點,如果說嘴巴壞還可以用性格率真這樣的藉口搪塞,那拒絕一個節省11億果菜市場改建經費的建議,甚至不惜說謊與惡言相向(她懂什麼東西、是在指控我們貪污是不是)鬥走農業專家的作法,就很啟人疑竇了。
事過境遷,一個個事證浮現檯面的今天,我們當然知道當時柯文哲不惜大動肝火、洋相百出地鬥爭吳音寧,很可能有圖利特定財團的嫌疑。但大家更難以忘懷的,肯定還有柯文哲為了鬥爭吳音寧與民進黨,「踩一捧一」地抬舉前任北農總經理韓國瑜的種種。專業民粹抬舉反智民粹,給台灣社會在2018到2020年之間(甚至到今天)造成多少政治動盪與傷害,想必至今仍是許多台灣人心有餘悸的惡夢吧?
至於2019年柯文哲成立民眾黨一事,明眼人都知道是柯文哲想延續政治生命而必然採取的策略(從今天的角度看來更有為了藉由選舉大撈一筆的企圖),然而此舉也給許多台灣史的研究者、相關領域的專家帶來不小的心靈創傷。揭櫫「台灣人的運動就是台灣人追求人格的運動」的蔣渭水及其民眾黨,在柯文哲的利益盤算之下,左擁「兩岸一家親」、右抱「毛澤東式的個人崇拜」,使得民眾黨顯得如此淺薄、庸俗不堪,毋寧是對追求民主的前輩先人,最惡毒的羞辱與踐踏。也是以柯文哲盜竊民眾黨自立開始,台灣就開啟了以「新政治」為偽裝、「第三勢力」為幌子,實則圖利財團、崇尚威權的民粹政治道路。
抵抗政治邪教化的不二法門
柯文哲駕駛著民眾黨這輛到處剽竊政治形象而來的拼裝車(黨名偷蔣渭水、標語偷民進黨「清廉勤政愛鄉土」、黨徽設計偷香港眾志、支持者構想偷蔡英文的民主小草等),一路駛進了2024年的總統大選,在藍白合徹底破局的拖棚歹戲過後,迎來了今日的政治格局。儘管柯文哲並未如願當上總統,卻在立法院當中留下了八席民主的無窮禍患,他們造就的國會擴權惡法即將迎來違憲審查的結果,然而染指人事同意權與大法官人選的企圖同樣令人感到不安。就在時代力量亡黨人黃國昌跳槽民眾黨,學著柯文哲大搞民粹、在國會裡張牙舞爪之際,司法的調查有如及時雨,澆熄了這場群魔亂舞的派對,讓這些圖謀權力與金錢的野心家冷靜下來。
儘管柯文哲的支持者們,以及民眾黨和徹底失格的法學博士黃國昌,將北檢的調查定調為「政治追殺」,他們質疑檢調發動搜查的時機、法官的心證,更有背後是賴清德總統指揮辦案的陰謀論。然而仔細想來只有荒謬之感,檢察官不在這個時候辦案,在總統選舉之前大概又會被說成是「打擊政敵」;質疑法官的立場,但第一次裁定無保請回時就不作此想;若是賴清德總統在背後操刀,向自己人開刀顯然不合邏輯。黃國昌明明都明白這些道理,卻為了自身的權威與政黨的存續不惜傷害自己的專業、睜眼說瞎話地動員全黨干涉司法獨立,也是台灣史上的一大奇觀。
回顧十年柯式民粹的起落,政治改革與第三勢力夢想的顛簸歧途上,我們從中獲得了怎樣的教訓?在政治走向邪教化的今日,我們要如何才能避免自己成為無意識的教徒之一?我認為至少有兩點必須注意:其一,政治是一門專業,意即政治素人並不崇高,也沒有多了不起。從柯文哲、與黃國昌身上看來,政治素人只能意味著違法亂紀、反覆無常與沒有原則。固然政黨政治的常規、國會當中的妥協、官僚體系的運作常常顯得僵化而陳腐,然則捨去了專業的政治,只能是一場場肆虐台灣的災難,我們在十年的民粹渾沌當中明白這個道理。
其二,不要再將自己投射到特定人物上,也不要將特定人物的境遇反映到自身處境上來。小草之所以死心塌地,並非柯文哲有多麽地崇高不可侵犯,除了沒有歷經太陽花世代以來被背叛的體驗,更因為,小草想從柯文哲身上找到那個努力關心政治、戮力改變現實的自己。
換言之,將自己與柯文哲一體化,好在其中找到政治參與感與歸屬感。這樣的心理機制,跟天底下所有尋常邪教的成立過程一模一樣。然而奧姆真理教因麻原彰晃的落網而崩解,民眾黨卻因八席立委得以苟存於世。在以黃國昌為首的新興民粹力量即將取而代之之際,我們必須想起真正的民眾黨創黨人蔣渭水的話語,政治所追求的,從來不是救世主,而是每個政治參與者的人格。
在檢視台灣政治與政治人物時,我們也該反求諸己,自己的原則與標準是否因為對特定人物的喜好而產生偏移。台灣政治的革新,必須立基於每個成為自由主體的台灣國民,唯有如此,我們才可能在鋪天蓋地邪教化的民粹政治當中,覓得逃出生天的契機。
作者目前就讀於京都大學大學院教育學研究科博士班。關懷德國、日本,當然包含祖國臺灣在內的種種人文社會思想議題。希望有天渺小的自己能為臺灣及其周遭的弱小民族盡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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