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第六屆特首選舉的觀察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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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屆澳門特首選舉已於10月13日完成，候選人岑浩輝在沒有懸念下以394票當選，並將於12月中就任。自岑浩輝在8月底宣布參選以來，外界對於為何北京不支持現任特首賀一誠續任有不少猜測，更對於為何終審法院院長岑浩輝得到青睞感到好奇。但由於今年五月，港澳辦主任夏寶龍赴澳門調研，相信正是針對第六屆特首人選進行各方意見蒐集；而八月，統戰部部長石泰峰赴澳門調研，咸認為就是告知賀一誠，北京不支持他續任。

綜觀賀一誠特首五年任內表現，雖然在新冠疫情初期處置得當、頗得人心，然而當疫情解封後卻始終無法有效拉抬經濟成長，引發民怨；更由於撥款400億澳門幣成立科學發展基金，準備配合大灣區戰略在橫琴粵澳深合區發展新興科技產業，卻被發現指派親人出任基金會理事，有圖利私人之嫌。最終，賀一誠循香港前特首董建華模式，以身體健康為由宣布不爭取連任，也讓澳門的家族政治即將轉換面貌。

本文擬透過歷史與文獻，針對中共治澳策略進行三個角度的解析，諸如：為何選擇岑浩輝？岑浩輝出線的任務是什麼？岑浩輝未來的政策和挑戰可能為何？希冀可以提供吾人對中共的一國兩制實踐有更多認識。

澳門行政長官選舉委員會改選的蛛絲馬跡

眾所皆知，澳門是一個社團社會，目前約有近1.2萬個各式社團，其功能與類別涵蓋澳門社會的各個行業、領域及階層；而各級社團的菁英會藉由舉辦活動而為社會各界所認同，在建立起名望與威信後，進而成為政治吸納的一部分，最終形塑出澳門獨有的政制與治理樣態。

是以，澳門特首選舉委員會的委員選舉，一方面代表著這些參選人即是社會利益團體意見的匯集，另方面在愛國者治澳原則下也體現北京對選舉委員的政治認可。根據《行政長官選舉法》，行政長官選舉委員會由四百名委員組成，分為四個界別，任期五年，各界別有固定的委員名額；第一至第三界別，合共344名選委由法人選民投票產生，而宗教界及第四界別的56名委員則由內部協商等方式產生。

而本屆共有348人參選競逐選委會委員，相較於過往的選舉並不激烈；而8月的選舉投票中共有5521位合資格的法人選民代表投票，總體投票率88.12%，不管是投票人數或投票率都已是歷屆的新高。進一步分析這一次的選委會組成背景，有幾點值得注意：首先，這次登記的社團法人代表超過6200位，相較於2019年5700位及2014年5400位，顯示出澳門社團對於選委會的參與意願持續提升；吾人應可理解成，在澳門的制度設計下，助長了統合社團具有壟斷性地位，而社團菁英若想爭取更多資源就必須加入建制，才能獲得利益交換的機會，當然澳門社會組成的越趨多元化也是因素；尤其在習近平執政下對政治資源高度掌控，更助長了這樣的發展趨勢。

其次，本次選舉有將近1/3、共129位的新人參加，而其中又有三成半他們的背景主要來自於澳門的四大社團──澳門婦女聯合總會（婦聯）、澳門中華總商會（中總）、澳門街坊聯合總會（街總）及澳門工會聯合總會（工聯）。尤其是中總的人數最具優勢；但四大社團多年來也穩固選委會過半的席次，而中總更是一枝獨秀，囊括1/4的席次。這也解釋了為何過去的澳門特首多與商界有密切的連結，若不能取得商界的支持，就難以取得提名與穩定執政。

最後，這次參選的土生葡人共有13位，相較於過去成長三倍，這也顯示出過去澳門雖具備中國—葡語國家經貿合作論壇的核心角色，但事實上在澳門能流利使用葡語的人口不到2.5%、不到0.6%的人會在日常使用葡語；而此次大幅吸納土生葡人進入選委會，代表北京有意要透過這個特殊族群強化中葡經貿合作的意圖。

改土歸流的質疑與愛國者治澳的落實

隨著八月石泰峰來澳，欽點岑浩輝出選特首，外界旋即以「改土歸流」觀點看待北京治澳政策的轉折；所謂改土歸流是明清時代的邊疆政策，透過北京收回給予地方土司的特權，轉由中央派遣的官員來統治，強化中央對邊疆的影響力。事實上過去澳門社會不乏有對改土歸流的期待，尤其許多年輕一代認為澳門不比香港，由於《澳門基本法》並沒有全面普選的安排，加以回歸25年都是由傳統家族與社團壟斷權威性的資源分配，不若改由北京直接領導，更有助於政經結構重新洗牌。

然而事實上，北京的治澳策略一直與香港相仿，在「一國兩制」下都是透過政商管治聯盟來完成治理，其目的是要達到「長期打算、充分利用」的戰略目標，讓澳門可以為國家利益服務。故而，澳門看似由四大家族及社團所掌握，但最終決定誰上誰下的依然是北京。因此，岑浩輝的上位仍然符合「澳人治澳」，與其要說北京治澳政策的改變是改土歸流，倒不如說是愛國者治澳進一步的深化，北京更清楚的展示了擔任特首應具備的特質。

比起過去的三位特首，岑浩輝被認為充滿濃厚的大陸色彩，不僅他出生於廣東中山，在移居澳門前都在大陸求學甚至成為執業律師。而後他參加澳門法律人員招考，並前往葡萄牙進修語言及法律課程；返澳後擔任法院的參事人員，並在澳門1999年回歸後受命擔當首任終審法院院長及法官委員會主席。在1988年中葡簽署聯合聲明前後，北京為了能順利接收澳門，曾精心挑選了不少知識菁英赴澳門學習並入籍澳門，而後也多成為法政界要人，各界多以「十三太保」含括之；這批菁英與傳統澳門菁英最大的分別是，更清楚理解北京話中有話的真義，也明白該如何以北京的思維解讀政策，最重要的是絕對以北京的利益為依歸。

從岑浩輝宣布參選起，其競選辦公室的組建同樣具有高度社會代表性，顯示其已經得到不少社團菁英的支持背書；首先其選舉代理人是澳門法學協進會會長李煥江，辦公室主任是澳門銀行公會主席暨全國政協委員葉兆佳，辦公室副主任是澳門街坊總會理事長陳家良，公關部是澳門歸僑總會副會長黃玉詩，媒體新聞部是澳門新聞工作者協會理事長暨大眾報社長胡根，這些人都是一時之選。而綜觀其競選政綱，涵蓋五大方向理念，包括：提升公共治理能力和管治水平、加快推進經濟適度多元發展、完善教育科技人才體制機制、大力保障和改善民生、更好融入和服務國家發展大局。

前四項政綱方向大致與前任特首並無太多不同，主要都是澳門社會關注的議題，但誠如前文所談，岑浩輝更看重的恐將是如何讓澳門在國家追求現代化發展大局中扮演盡責角色，因為這是北京當前交付的主要任務。

新特首未來的可能政策走向及挑戰

從北京針對選委會組成的安排及岑浩輝個人的學經歷特質，預估未來其政策方向可能將聚焦在幾個領域。其一，法律制度的修正與加強和中國的法律合作。誠如岑浩輝政綱出提出要促進公共治理能力和管治能力的提升，而其核心之一即是「法律體系的現代化」，由於澳門承接澳葡時期的法律體系，許多法典在回歸25年後依然未能根據現況做出調整。

法律系統的滯後已被認為是妨礙澳門進步的根源，故而在追求「中國式現代化」的國家方針下，澳門將迎來一波對重大法典的修正，其中也將涉及政治制度的調整。此外，有鑑於大灣區整合的推動，今年以來香港與中國已透過簽屬協議建立恆常化、機制化的高層官方溝通機制，相信未來澳門也將在香港的路徑上啟動與中國更多的法律制度對接。

其二，盡速推進橫琴深合區的建設發展。由於多數澳門社會對於橫琴的開發建設政策多一知半解，在澳門既有的經濟發展路徑依賴下，並未認真思考如何與廣東共同推進北京最在意的科技研發和高端製造產業及現代金融產業。尤其在2019年香港反送中事件後，習近平早已思考如何將澳門建成新的金融中心，引導澳門賭場的資金有序轉移，但這目標卻因為澳門缺乏人才與制度而至今未完成。岑浩輝該如何說服拉攏澳門社會，認真將目光與行動投注在橫琴這新開發區上，各界都在觀望。

其三，發揮澳門在中葡將貿論壇的有效功能。十多年來澳門歷屆政府都不斷強調要發揮特色，促進中國與葡語系國家對接，強化經貿與文化交流，但始終只聞樓梯響。但由於新特首深諳葡語，加上北京有意拉抬土生葡人的角色和功能，未來如何促成一帶一路戰略及南南合作，並藉以拓展澳門的多元經濟，也將成為岑浩輝上任後的任務。

整體而言，上述三點大概是岑浩輝今後執政的政策核心也是長期挑戰，但他眼前最大的挑戰是如何讓民眾認同他能接地氣且有能力帶領澳門走出新路，如何卸下法律人相對嚴肅的性格在紛雜的社團社會中調和鼎鼐。故而在就任前，岑浩輝試圖透過拜訪百工百業及主要社團來展現柔軟身段，但澳門積累多年的深層次矛盾改革，將考驗岑浩輝和北京的決心和手段。

作者為淡江大學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