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炸藥:尼采傳》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新譯分享

彤雅立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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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哲學家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 1844 – 1900)的的思想與著作對於當代世界影響甚鉅,今年適逢尼采的180歲冥誕, 聯經出版社特別於九月隆重出版《我是炸藥:尼采傳》I Am Dynamite!: A Life of Nietzsche)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給所有人與沒有人的一部書》Thus Spoke Zarathustra)兩部作品,並於 2024 年 9 月 20 日晚間以「我們的尼采,我們的世界(Our Nietzsche, Our Worlds)」為題,於臺北聯經書房舉辦分享會,邀請集詩人、譯者、研究者於一身的彤雅立主講,並分享翻譯尼采著作的心路歷程。講座由聯經出版總編輯涂豐恩親自到場主持。

圖1:聯經出版於今年九月出版的兩部尼采相關作品。(圖片提供/Tong Yali)

《我是炸藥:尼采傳》及我們的世界

彤雅立首先介紹《我是炸藥:尼采傳》的作者─挪威裔英國傳記作家蘇.普莉朵(Sue Prideaux)出版過的傳記傳主包括挪威畫家孟克(Edvard Munch)、瑞典劇作家史特林堡(August Strindberg),最近則有法國畫家高更(Paul Gauguin)的傳記甫問世。其著作本本獲獎, 《我是炸藥:尼采傳》更獲兩項殊榮。彤雅立指出,蘇.普莉朵版本的「尼采傳」並不落入學術的窠臼,以生動的敘述與平易近人的語言,帶領讀者綜覽尼采所處時代的全貌,非常值得一讀。

接著,她則播放美國導演庫柏力克(Stanley Kubrick)於1968 年拍成的科幻電影經典《2001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片段,該作品使用德國作曲家理查.史特勞斯(Richard Strauss)於1896年創作的交響詩《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 Op. 30),從影像到音樂都是致敬尼采之作,顯見《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對後世創作者造成的深刻影響。彤雅立認為,這本書是一部給未來的人閱讀的作品,全書共八十篇,各篇獨立,讀者也可以跳著看。

此外,她也補充尼采傳中描述的時代背景。她提到當時德國尚未成為統一的國家,正在累積自己的國族意識,經過三場戰爭才於 1871 年建立德意志帝國。然而尼采已經預感到德意志精神背後的問題,25歲便遷居瑞士並放棄普魯士國籍。尼采作品多產,寫作直到45歲,之後精神失常11年,於1900年逝世於威瑪。講座當中,彤雅立特別分享了她於2017年造訪威瑪尼采檔案館(Das Nietzsche-Archiv)的照片,娓娓道來尼采的作品如何在晚年發瘋之際,遭到妹妹伊莉莎白.佛斯特–尼采(Elisabeth Förster-Nietzsche, 1846 – 1935)的篡改及納粹的利用。彤雅立還與讀者分享今年她去挪威孟克美術館時所拍下的《尼采肖像》(Friedrich Nietzsche, 1906)。她表示,之前曾在書中看過這幅畫的黑白印刷,但看過美術館中的真跡後,才更深刻了解孟克詮釋的尼采。畫中尼采的頭頂是正午的太陽,用色是激昂的。她說也許尼采最後的瘋狂是種必然,也許冥冥中有預感,所以才在45歲之前寫了這麼多作品。

圖2:德國威瑪尼采檔案館。(圖片提供/Tong Yali)

圖3:挪威孟克美術館中的館藏──《吶喊》及《尼采肖像》。(圖片提供/Tong Yali)

尼采對世界的影響很大,他的「上帝之死」、「超人哲學」等概念,不僅在西方發生作用,在亞洲也形成各種風潮,它不是知識分子所獨有,而屬於全人類。彤雅立舉例,譬如尼采語錄是市井小民也會讀的,漫畫尼采則可見年輕人對它的喜愛。在臺灣,尼采的著作也曾經是父輩所耽讀的。彤雅立指出,尼采作品的中譯非常多,在國家圖書館的館藏中,光是以「尼采」為作者關鍵字查詢,就可以找到近250種書籍。她列舉尼采中譯在臺灣,從1960年代開始至今,譯本幾乎涵蓋了大部分著作。彤雅立認為,尼采的哲學與看世界的方式,為亞洲儒家文化圈的讀者提供了新的思考方式。尤其臺灣在過去封閉與壓抑的年代裡,閱讀尼采成為一種鼓舞與拯救。「因為尼采最要破除的就是人們的自我框限,他主張自我超越,反對傳統思維。」彤雅立如是說,接著朗讀《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的句子:「現在我要獨自走了,我的門徒們!從此你們也獨自往前走去!……現在我告訴你們,要將我丟失,並且尋找你們自己;而當你們所有人否認我時,我才會向你們歸返。」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臺灣新譯本的問世

分享會的另一個重點,便是《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臺灣新譯本的問世。這部詩體散文哲學著作,是彤雅立於柏林攻讀博士學位期間,前後花了兩年時間翻譯而成的。彤雅立從她翻譯本書的因緣說起,提到年輕時就曾買過尼采的一些著作,但直到在柏林自由大學的二手書攤買到一本仿聖經紙印的《尼采全集》,才得以一窺尼采作品的全貌。《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作為尼采唯一的哲學小說,且是具有韻律的詩體散文,引發了同時也是詩人的彤雅立的興趣。

她提到2006年翻譯葉利尼克(Elfriede Jelinek)的《美妙時光》時,就感受到文字音樂性的召喚,意識到自己喜歡翻譯詩歌。不過她說:「其實早年並沒有太多這類的翻譯經驗,大多是自行翻譯而未發表,同時也覺得自身需要更多沉澱與練習。」經過她為繆思出版策劃翻譯的四冊《卡夫卡中短篇全集》(連結一連結二)於2014年出版,並且有了《邊地微光》(2010)、《月照無眠》(2012)兩部詩集的發表經驗之後,她覺得應該是時候接受挑戰,於是便開始了《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翻譯工作。她很感謝聯經出版兩位總編輯和本書編輯對她這部譯作的支持,也促使臺灣迎來自己的德文直譯本。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在華語地區已經有過許多哲學或德語背景譯者的翻譯嘗試,但不少中國譯者因種種因素未能留學,而是苦學而成。過去在臺灣,歐語著作大多先參考英日文翻譯,再譯為中文,能從德文直譯者並不多。彤雅立提到,臺灣直到1970年代才陸續興辦德文系所,戒嚴時期較難培養出德語譯者,作為千禧年的德語系畢業生,加上自己的文學創作興趣,她感到自己應可在德語文學翻譯的領域貢獻心力。

彤雅立提到她翻譯《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時候,試圖透過詳實對應的字句來捕捉並保留原文帶有的音樂韻律。她形容那樣的翻譯行動有點像是「哲學界與文學界的合作」,她的職責是還原尼采文意,如此可讓哲學研究者更深入理解文字所要傳遞的思想與意義。她笑說,自己翻譯時常採取「減去法」,儘管字數與稿酬會減少,也在所不惜。

彤雅立並介紹了《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最早的中譯本出現在民國時期。最初是魯迅(1881 – 1936)於1918年翻譯「序言」篇章,1920 年再譯,以筆名「唐俟」發表於《新潮》雜誌,題為〈察羅堵斯德羅緒言〉。另外則是哲學家與翻譯家徐梵澄(1909 – 2000)翻譯的《尼采自傳》及《蘇魯支語錄》出版於1935年。雖然上述譯本作為最初的翻譯嘗試未必完美,但是徐梵澄曾經留學海德堡大學,他的譯本是少見將韻文意境表達出來的版本,並且呈現出民國時期的語言風格,後來的華語語言經過變異,臺灣與中國的語言使用差異漸大,彤雅立則視自己的譯本為對徐梵澄譯本的「承繼」,譬如她翻譯所選擇採用的「末人」一詞,其實最早是徐梵澄翻譯來的。

圖4:本場分享會由聯經總編輯涂豐恩(左)主持,譯者彤雅立(右)主講

詩體散文哲學翻譯,對話與提問

講座主持人、聯經出版總編輯涂豐恩在講座中則表示,尼采作為西方最偉大的哲學家之一,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當中,描述哲學家上山十年而後下山的漫遊與體悟過程。在讀過彤雅立的書序之後,他了解到原來「登山」背後帶來的哲學思維是複雜的;彤雅立則表示,本書的寫作地點確實在高山上,也就是瑞士的阿爾卑斯山。此外,涂豐恩也請彤雅立談談翻譯中感受到的音樂性、詩與哲學之間的關係;彤雅立回應,其實尼采曾想當作曲家,她在翻譯的過程中確實感受到音樂性,而書中常有的字句重複,甚至有流行歌那般的洗腦效果,所以她在翻譯的時候會特別盡力恢復它的韻律。此外,尼采使用簡短段落、格言式寫法,用接近《聖經》的表達方式來呈現他思想的叛逆,並以這樣的文體來訴說另一種主義,但又不希望人們信奉他。她覺得尼采是非常個人主義的,跟國家社會主義的集體性截然相反。

現場有觀眾提到早前讀到的「永劫輪迴」這個翻譯,後來也有聽過「永恆回歸」、「永劫回歸」、「永恆歸返」等不同的翻譯,在本書中彤雅立則譯為「永恆歸返」,他說這些不同的翻譯聽起來意思都有點不同,因此想請譯者談談怎麼看這些不同的翻譯。彤雅立回應,她是用「消去法」選擇譯為「永恆歸返」。「永劫輪迴」的「輪迴」容易使人聯想到佛教用語,而「永劫回歸」的「劫」,又有太多劫難感。她說這個詞出現在尼采許多不同作品中,有不同的使用脈絡,是可以做進一步哲學討論的概念。對她來說,尼采要擺脫的是命運,不要那種命運擺佈式的回歸,所以她翻譯這個詞採取直譯,「永恆歸返」是她不二的譯法,她認為,應該也有譯者跟她一樣翻成「歸返」。

也有觀眾好奇,作為女性翻譯男性的作品,有怎樣的心得。彤雅立認為,其實自己內在比較像男性,但也在翻譯本書時感受到尼采有問題的性別觀。她認為譯者就像專業演員,要扮演另一個人,在文字的舞臺上演戲。翻譯時她致力於鑄造文字,常常忘了自己,依照不同作者的文風翻譯。譬如八月出版的青少年題材小說《最好的夏天》有很多對話,那麼文風就會比較口語。翻譯尼采時,她感到這部詩體散文的哲學小說當中,詩意使得語言帶有陰性特質,而非大家想得那麼陽剛,她認為其陽剛在於他要表達的思想中,所以對她來說,由女性譯者詮釋尼采並未必困難。較困難的部分是華語的翻譯選詞。因為中文語詞也有各種不同的細緻呈現,加上本書韻律上的挑戰,因此需要時常思考同義詞的置換,「選出對的字詞很重要。」彤雅立如是說。彤雅立表示,翻譯這部作品是一輩子的事,她會努力使它盡善盡美。最後,彤雅立則對本書編輯胤慧深深致謝,由於她的「節制編輯」、沒有大改,使得譯者形塑的文字風格不致被打破,讓這個譯本能夠比「翻譯」更多,而能成為一部作品。

彤雅立為作家、譯者、研究者。德國柏林自由大學電影學博士。著有詩集三部,德語文學譯作二十餘種。駐村經歷:臺北寶藏巖國際藝術村、德國史特倫譯者之家、柏林文學學會、波蘭克拉科夫德希烏斯別館。補助經歷:德國翻譯基金、國際戲劇協會、羅伯特.博世基金會、法蘭克福匯報基金會、臺灣當代藝術基金會、國藝會、臺北歌德學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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