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喜臨門。臺灣贏得世界棒球十二強賽冠軍,楊双子《臺灣漫遊錄》贏得美國國家書卷獎。榮耀背後都是日復一日的奮鬥付出,這一天讓我們說說英雄是怎樣成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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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双子的《花開時節》,講述現代大學女生楊馨儀穿越到日治,成了台中地主富家知如堂千金「雪子」楊雪泥,愛上日本貴族少女早季子,在家族羈絆和戀愛自由間的抉擇。
知如堂三合院有前後兩個院落,女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老小都住在第二進內室。家裡的報紙,都先送到大哥處放一個上午,中午表哥獻文看完,再送到一貫齋,晚餐後才送到第二進給女孩子們看,資訊時差一筆道出了男尊女卑權力落差。所以堂姊恩子七夕向七娘媽許願,嫁一個父母雙亡的丈夫,得到能自己掌控的婚姻,能讓她照顧雙胞胎妹妹好子。阿嬤招贅繼承家業,孫女都嚮往她不用聽命於丈夫的自主權。
乍看像大觀園富麗堂皇,劉姥姥卻化成張愛玲《金鎖記》的反派曹七巧,說了一大堆不得人心的話,哥哥「裝得滿滿的進來,一樣裝得滿滿的出去」。《花開時節》中,二姨婆常回娘家來討禮物,每每送一簍蘿蔔、換一只青玉手鐲回去。索要不遂,就怪娘家瞧不起她是庶出:「知如堂好額,啥物袂當送人?敢講是看我不夠重?」
恩子嫌她「貪著知如堂好額」。二姨婆就大鬧,嚷嚷當初嫁妝寒酸被夫家瞧不起;現在討禮物,也是為了讓夫家看得起娘家。
阿嬤權威喝止二姨婆,也叫恩子向二姨婆道歉。事後春子姊私下解釋,漳州人阿祖為平息漳泉械鬥,把二姨婆嫁給泉州人和親(昭君和番)。恩子等晚輩受惠於二姨婆的犧牲,應該感謝、容讓二姨婆。又說恩子在家雖受盡寵愛,但出嫁後就必須不負所望,既然飽讀詩書就更該表現優秀。
春子姊說的其實是自己。春子也要嫁人了,睡覺時雪子問,春子出嫁也是奉獻嗎?不。這才知春子愛的是姊妹淘明霞。當時女孩子只要畢業就天各一方,難再聚首。但春子嫁給明霞的哥哥,就能以姑嫂身分,在明霞出嫁前多相處兩年,所以覺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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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哭了。就像帕慕克《純真博物館》中,富家子愛著平民表妹,她卻嫁別人。於是他以遠親的身分,每隔幾天就去她夫家吃晚飯,在客廳人堆裡享受默默相處,守候了八年,等到她離婚。而《花開時節》裡,大小姐春子也好,二叔細姨秋霜也好,都心懷無緣的戀人,權宜嫁異男,「你得到了我的人,得不到我的心」。在這個女同志宇宙裡,姻親關係就是地下情的掩護。
後來楊双子的《綺譚花物語》中,〈地上的天國〉是十六歲少女李玉英和「三嬸婆」──三叔公冥婚的十六歲鬼妻蔡詠恩──的人鬼戀。三叔公六十歲冥婚乍看不合理,其實是服務少女潔癖的NPC,如果戀人嫁給性感帥歐巴就太掃興了。〈庭院深深華麗島〉則是少女和父親小妾之戀,走《輕舔絲絨》、《下女的誘惑》的豪門主僕下剋上情慾路線。
《綺譚花物語》〈昨夜閒潭夢落花〉則重述了《花開時節》的悲戀:日本少女邀臺灣少女私奔,「去遠方,去沒人找得到我們的地方。」臺灣少女雖然心動,但仍自我犧牲,讓戀人去嫁別人,自己眼淚滴落湖中,扭曲了湖中圓月。
《海角七號》中,臺灣青年阿嘉要日本女孩友子「留下來,或我跟你走」,那樣熱烈的示愛,對這兩位日治女同志主角,奢侈得難以想像。
春子的犧牲是預告,楊馨儀是正戲。《花開時節》中,楊馨儀與戀人早季子相約赴日升學,也是戀情的掩護,搶在嫁人大限前,再相守幾年。但楊家大哥讀早稻田大學,退學又重讀。忽傳與東京女服務生殉情未遂,於是阿嬤不准楊馨儀去日本了。棒打鴛鴦,楊馨儀遭此變故,沒有憤怒爭論。反而祖孫同仇敵愾,把矛頭指向二姨婆到處廣播大哥尋短的消息,破壞楊家的聲譽,會害大哥、楊馨儀未來的體面親家卻步。
原來大哥愛的,是日本男同學黑田。不獲黑田接納,失戀痛苦,同病相憐的女服務生才找他結伴共赴黃泉。大哥只是扮演太宰治而已。從小病態請客揮霍,可能是為了麻痺內心對豪門束縛的反抗。
小說以此勾勒出聖人與惡魔、光明與黑暗、超我與原欲的二元對立框架。楊家兄姊宛如聖徒受難,為家族犧牲,都愛上同性,卻認命步入無愛異性婚姻。二姨婆則是幼稚原始欲望的化身,積極爭取利益,台語台詞情勒,形象粗俗,目光如豆、斤斤計較。暗示在大家庭中,女性「為自己」,就是自私,不合群,不顧體面,屬負面教材。恩子說出大家的真心話,攻擊二姨婆貪婪,被阿嬤、阿母、春子三代女人和諧維穩,訓誡恩子以大局為重,說明個人情緒必須閹割隱藏。阿嬤的台語對白、春子的漢語對白,是整套訴諸人情義理的場面話,就像校長朝會致詞般偉大光明正確。
層層鋪墊出雪子的選擇:雖然陪戀人早季子從台中到基隆搭船,卻沒上船赴日私奔,而獨自回台中繼承家業。就像伊莉莎白處子女王放下戀情,承擔起英國的命運一樣嚴肅堅忍,大義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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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戀蕩氣迴腸,情緒張力到位。歌頌女人犧牲的淒美崇高,視女人為家中天使,寫出了百年前的上層社會性別壓迫。但並非當成性別壓迫,而是當成美德來寫。女主角楊馨儀認同阿嬤把二叔、大哥寵溺成吃喝嫖賭敗家廢物,相信是阿嬤用來架空男人、持家獨攬大權的高明政治手腕。那麼把他們都嫁出去入贅,豈不是架空更徹底嗎。楊馨儀戴上玫瑰色的眼鏡,美化了阿嬤所受的宰制。男人揮霍、女人奉獻,女人居於次等地位無法抗命,楊馨儀說成阿嬤的老謀深算、大權在握。
楊馨儀繼承這種「謀略」。大哥娶妻後,楊馨儀把備辦三餐的權責讓渡給大嫂,自認慷慨退讓。主動恩准大嫂把珍視的娘家鋼琴搬來婆家彈,大嫂說破楊馨儀杯酒釋兵權,要大嫂玩物喪志繳械,對此楊馨儀背負了罪惡感和自豪。從她玫瑰色的眼鏡望出去,萬物都顛倒過來:工蜂般操持家務才是權力利益,女王蜂、雄蜂坐享貴族特權、勞動果實,是褫奪參政權自廢武功。她用祖母的眼光看世界,從而成了新的祖母。
二姨婆相對弱勢,反而背了阿嬤獨斷拆散戀人的黑鍋,變成兒女遷怒的代罪羔羊。似乎二姨婆是從阿嬤形象切割出去的黑暗一半,而衝動、強勢的恩子,則是從楊馨儀身上切割出去的黑暗一半。通過與隱密慾望的分離,成全了當家女人無私的婦德。
為什麼現代少女楊馨儀穿越到近代,沒有照類型傳統大鬧天宮,拿現代價值跟傳統對著幹,捉弄老師、氣昏阿嬤;反而成為家族傳統壓迫的捍衛者?引人探究。
小說開頭交代了,楊馨儀從小由阿嬤帶大。中學六年,被旅美父母押到美國同住,不睦。逃回臺灣上大學,在阿嬤身邊,才覺得回到了家。
而穿越到日治楊家後,父母幾乎沒有戲分,雪子從小睡在阿嬤房裡。阿嬤垂簾聽政,在幕後決定一切,後果卻完全不沾鍋。為什麼阿嬤的形象如此理想化,就像媽祖凡人升格神明?原來在現實中,阿嬤已奉獻一生,撒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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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双子散文《我家住在楊日興隔壁》自述本名楊若慈,和雙胞胎妹妹若暉,原本阿嬤要取名為「招財」、「進寶」,經媽媽力爭才放棄。我想在這個家裡,當媳婦都不容易。從小爸媽離婚,兩邊都甩手不管,由阿嬤帶大。阿嬤招贅,一手撐起這個家,阿公做泥水工,酒賭掏空家產。國二時阿嬤癌逝,阿公退休後偶爾打零工,不理小孩吃飯打掃。雙胞胎每天只有學校營養午餐一餐正式吃,放學有零用錢就上小吃店吃麻醬麵,或雜貨店買泡麵,還會被上門討債的人毆打。阿公每年幾次爛醉十天半個月大吵大鬧,後來她才知道是躁鬱症。
姊妹讀高職夜校,撐過兩人一天分吃一顆五塊錢紅豆餅裹腹的艱困日子,白天打工存錢,省吃儉用獨立。師長勸她們升讀會計系不愁吃穿,但雙胞胎沒放棄夢想,姊姊讀中文系、台文所,十八歲已出版四本言情小說,成績傲人。
《花開時節》的富貴之家,原來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凍餓之際,劃亮火柴,照出的美夢幻影。小說中富麗堂皇;現實中老家家徒四壁、剝落生蛆。小說中每一頁都在吃美食;現實中曾飽受食物、關懷匱乏的折磨。小說女主角為撐持家族犧牲愛情,成為小大人;現實中阿公繭居、爸爸常失聯,大人都太不像大人了。
姊妹都既會考試又熱衷漫畫小說,妹妹讀歷史系、歷史所,姊妹合作寫日治時代百合(女同)小說,以學院研究方法,設定主題,查考博碩士論文、期刊論文、專書、時人日記、日治臺灣文學。
過去中國網路小說《鬼吹燈》、《魔道祖師》等,在臺灣的銷量,曾壓倒先發的日韓輕小說,也遠超過後起的本土作品。當時我請教書店經營網路小說的專案經理,她解釋文化資本「厚度」不同,許多中國網路小說背景知識雄厚,令人信服,帶讀者進入另一個世界。而臺灣的當紅輕小說,以輕見長,親密逗趣,角色在詼諧鬥嘴打鬧中、展現校園偶像孩子氣任性自私純真的魅力。
妹妹癌逝後,姊姊以「双子」為筆名,紀念妹妹。超越前人的歷史學養配備,令《花開時節》一鳴驚人,將豐厚史料自然融入小說、表達情感,出神入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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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許多臺灣作者模仿中國寫穿越小說,筆下現代臺灣人也穿越回中國古代。當然也因為影劇寫日治的作品還太少,觀眾資訊不足,很難寫好日治生活。《花開時節》起於本土化之思,要讓臺灣人穿越回到日治臺灣。
雖有《賽德克巴萊》、《KANO》、《大稻埕》開日治背景先河,卻沒有女性視角。《花開時節》立志以女性情誼補遺,並且脫離台北中心,為台中重塑歷史風情。書名致敬楊千鶴的同名自傳短篇小說。楊千鶴是日治臺灣第一位女記者,最初的蔡英文。夢幻般的文武全才,到處開掛:全島桌球單雙打雙料冠軍還連莊;畢業進《臺灣日日新報》,向西川滿要求和日本人同工同酬才做;後為抗議報社宣傳皇民化運動、軍國主義而離職。當選第一屆民選縣議員,競選首創「各位父老兄弟姐妹」致詞。移民美國,九十歲病逝於馬里蘭州。
霧社事件起義者花岡二郎,是日本統治提拔的楷模,柔道、書法文武雙全。事件始末,是他揮毫在牆上留遺書交代,才為後世所知。姊妹研究臺灣文學史,發現霧社事件後,記者去花岡二郎宿舍採訪,遺物中只有一本書,是女同志小說家吉屋信子在少女雜誌上連載的戀愛小說,表示她紅到霧社去了。當時暢銷到台中州立圖書館都有館藏,至少有十一本小說改編電影,日片也在臺灣上映。
姊妹推論當時楊千鶴一定也看過,於是下筆接續日治時期的臺灣少女小說熱潮。根據吉屋信子的形象,虛構出日本暢銷天后「青山千鶴子」受邀全台巡迴,隨片登台演講。但她小時候曾被丟在尼姑庵一個人顧廟,辛酸淒苦的傷痛,只能暴食安撫。長成胃袋有如無底洞的豪邁大食怪,乍到臺灣,每小時吃一頓,鹹鵝蛋一吃五顆起跳。沒試過的臺灣味一定要試,纏著總督府接待窗口美島先生,要喝鳳梨汁、青草茶,次次都只得到客氣的敷衍。而美島要她寫遊記替殖民政府宣傳南進政策,她厭惡殖民,一口拒絕。反倒要美島替她雇通譯,來滿足〈食字路口〉式的採訪需求。
作者從楊千鶴身上創造出才華洋溢、任性囂張的臺灣版《還珠格格》小燕子「楊千鶴」擔任青山的通譯。像萬能黑執事冷著臉虧貪吃大小姐,又解語花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帶她遊山玩水吃通海,大宴小吃手到擒來。教她嗑瓜子,天天替她剝好大盆菱角花生伺候。
有一種餓叫阿嬤怕你餓。我想,這種愛,就是阿嬤在寵孫。
然而《我家住在楊日興隔壁》說,妹妹病危缺血,醫囑多吃花生衣子造血。作者買大量花生,辛苦剝衣子給妹妹吃。花生殼丟了,花生仁想煮湯也沒空,整袋冷凍。
妹妹不治,作者哀毀逾恆。打擊過後,復行視事。作者打開冰箱,驚見大包花生仁。
過期不能再吃,卻也無法丟棄,只能塞回冰箱繼續放。令人淚濕的剝花生深情回憶,現在化為小說中歡樂的盛情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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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漫遊錄》美食歡宴旋律中,階級壓力的顫音隨之漸強:外人不是指責青山千鶴子穿著邋遢,反而提醒王千鶴該替日本主子擦鞋。反抗世人的俗見,給了青山千鶴子白馬王子英雄救美回報的機會。
王千鶴途遇遠親姊姊,嘲笑王千鶴吃麻薏湯長大,以窮人食物斥其庶出卑賤。青山千鶴子反而非吃吃看麻薏湯不可,旁觀工序的繁複,讚揚風味的複雜深邃。
王千鶴自嘲是雜草「假人參」,冒充高貴的人參。青山千鶴子就在住處種了整片假人參,小紫花搖曳,表明心意。
日本夫人拐彎抹角指責王千鶴怎不換掉漢服,直率的九州人青山千鶴子聽不懂,雞同鴨講。事後王千鶴解析潛台詞,青山就送了她高級和服,保護她不再被人恥笑。
更勸王千鶴不要嫁人,就來長崎住在青山家,容許才華自由發揮。自己願作東風,讓王千鶴一展鴻鵠之志。
青山千鶴子這段告白,深得言情小說個中三昧。「我們是朋友」宣言隱含「你不可以嫁別人,但我也沒有要娶你」的一廂情願,自認不用上談判桌的特權心態。天然呆不解風情,令讀者嘴角失守,唱起「你是個大笨牛啊大笨牛」。
王千鶴勉強領情,收下和服,穿給她看。但態度明顯冷淡,疏遠終至失聯。
青山千鶴子失戀徬徨,反覆倒帶,思前想後,終於發現態度轉折點。記起同遊基隆時,青山千鶴子嘗到鮮魚竹輪的美味,遂說竹輪總算是日本帝國治臺有貢獻。
仍不知王千鶴為何不爽,幸好青山同樣得罪了美島先生。懇求之下,美島先生代替王千鶴有話直說,直言青山雖然無意配合帝國寫遊記歌功頌德,但在喜歡的食物上就讚揚帝國,「歸納而言,政策遭受批評或讚揚,其實並非帝國之失或者帝國之功,只是服膺您個人的喜好罷了。」
「鹹蛋糕與鳳梨汁,本島的滋味令人讚嘆。青山老師是這麼說的。然而,您口中所說的本島的滋味,在我聽來並不是真正的美味,更像是視為珍禽異獸般的滋味。青山老師關注自身感興趣的事物,這是理所當然的,可是為這些事物強作解釋,用以迎合您個人的愛好,恕我直言,這是知識階層的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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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千鶴子沒有把關係緊張歸罪於對方執著不肯和解,而發現了自己所不知道、狂妄傲慢的陰暗面,才為關係發明了平等。
就像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中的女畫家,對戀人從工具性的關注;進展到「我一直看著小千(王千鶴),所以自認不會看錯」,將對方視為主體,深切的關注。
王千鶴在此得到了說真話的餘地,才揭露「你想要保護我,但我並不想要這種保護」。殖民主義總在貶低、弱化殖民地,謊稱它面對威脅,無力保護自己,所以需要強權來保護。到今天仍在自導自演,媒體一面報導臺灣國防不堪中國一擊,藍委馬文君等一面提案國造潛艦預算二十億全刪,穩穩創造自己預言的虛弱敗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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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通過同志戀情,雙方得以創造兩性少有的平等對話。因為雙方同性,不受男尊女卑文化腳本的束縛。在水城雪可奈的BL漫畫《緋色同棲愛》中,男同志圈釣人的老鳥,總覺得周圍心碎的菜鳥需要他拯救。也以撿小狗回家的心情,撿了身心殘破的男孩同居相戀。像摸狗般寵溺地揉亂男孩的頭髮,而男孩總因被當成小狗而暗自不爽。每當老鳥說「你缺少什麼?我什麼都可以給你」,男孩就覺得老鳥像在餵狗吃狗食。漸漸察覺,卻搞不清是在不爽什麼。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缺了什麼,但已經不想接受對方的恩惠了。
有天男孩走在路上,被女粉絲們攔下來送蛋糕、拍照,說他很帥,在女校很有名。走後他從驚嚇中回神,把蛋糕扔進垃圾桶。但經過鏡子,瞥見自己,還是暗自覺得自己有點帥。「比我帥的人太多了,但是,我就是喜歡自己。」
然後他震驚了。回想過去被拒失戀、被狠狠羞辱的創痛,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喜歡自己了。才發現原來從一開始,他就喜歡自己了。所以才逃離否定他的人事物,倚靠每個能倚靠的人。為了尋找自己的落腳處,來到了現在的地方。
他悲辛交集,落淚寫了一封信向老鳥告別。
「每次,你把我當成小小的、纖弱的、楚楚可憐的東西般,對我百般疼愛時,我覺得越來越寂寞。我討厭你站在高處,像是施捨給我恩惠般的表情。我不是你的狗,既不嬌小纖弱,也不可愛。」
「我已經找到我缺乏的東西了,我只是想察覺,我喜歡我自己。我只是想確認自己的自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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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納而言,政策遭受批評或讚揚,其實並非帝國之失或者帝國之功,只是服膺您個人的喜好罷了。」
美島這句話其來有自。回看《花開時節》中,阿嬤的雙手指尖都有紅色胎記,與眾不同。她卑微時,眾人把她的紅手當成缺點嘲笑。她發達時,眾人當成天賦異稟誇讚。老後她告訴孫女,不管別人怎麼說,她這雙手都沒變過。
阿嬤的重如泰山,毀譽不為所動,對比二姨婆的輕如鴻毛,喜悲永遠跟著別人羨慕她或輕蔑她起伏,望風追逐,虛空的虛空,捕風的捕風。
《臺灣漫遊錄》把這種體悟更上一層,延伸讓青山千鶴子發現,評價是一回事,對象是另一回事。
暴食紓壓是一時,生出自信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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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國會之亂,吳慷仁、焦安溥、五月天,中國圍台軍演,淪為「中國臺灣」的壓力百上加斤。林郁婷、林立、陳傑憲、楊双子成了臺灣之光。這一年,我們忽悲忽喜,但無論如何,臺灣仍是臺灣沒有變。對臺灣隊的努力,再怎麼感謝都不為過。但眾人分享臺灣英雄的榮耀,就像漫畫中男孩遇到女校狂粉的讚譽,只是扭轉殖民負面自我形象的眾多契機之一。
楊双子在獲獎演說中,表示:「我寫是為了回答臺灣人究竟是什麼人;我寫過去,是為了走向臺灣的未來。」
面對外界稱呼「中華台北」,潘傑楷在12強賽後記者會,身穿Taiwan帽T,說「我是來自臺灣的潘選手」。
在這些感人熱淚的時刻,透過無數點點滴滴這樣的善待,最後我們終究會發覺,原來從一開始,我就喜歡我自己了。
作者曾任《自由時報》主編、台北之音電台主持、《Premiere首映》雜誌總編、《明日報》、《蘋果日報》主編、金石堂書店行銷總監,現職寫作。獲《聯合報》等文學獎,著《帽田雪人》、《愛比死更冷》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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