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後台著火了,小丑出來告訴觀眾劇場已著火。觀眾卻認為這是他說的笑話,鼓掌叫好。小丑再度表示劇場真的著火了,觀眾的喝采聲更大了。我猜這就是世界毀滅的方式,毀在自以為風趣的人的喝采聲裡。」
──齊克果,《Enten – Eller》,1843。
永遠長不大的彼得潘
2024年12月16日,建中第46屆學生舉辦「三十重聚晚宴」,席開上千人,數天後在網路上被參與者爆出自以為好笑的意淫幼女菜單及非常不妥短裙高中制服妹立牌。不僅多道菜名涉及性暗示,甚至前菜就出現「蘿莉」(幼女)跟「香鮑」等詞彙。更有甚者,儘管現在臉書「建中46三十重聚」社團已設為私密,但google關鍵字還是可以看到許多現場參加校友完全不覺得異樣地與制服妹立牌摟抱合影甚至上下其手的照片。
這場晚宴參與者不是只有校友,還包括部分家眷。上千人的場子,想必有人並不喜歡這樣的低俗當有趣的安排,因此菜單照片隨即外流,被網友發上threads抱怨,意外承接了先前的「女校論戰」餘燼,一舉點燃眾怒。
及至這裡,都還只能說是一場網路上的小風波。然而,在網路撻伐的眾怒聲中,出現了一個自稱「主辦人的女兒」的帳號,掛著女孩的頭像,自稱是中山女中學生,以「沒有什麼不妥」、「男生還是一樣幼稚」代為緩頰。但很快被網友發現,這個帳號並不是女高中生,而是男性冒充,甚至有排隊抽Tenga的紀錄。此一轉折立刻提油救火,網友怒問,不僅不承認自己做錯事,還偽裝成未成年女性來為一群已經48歲的老男人開脫,究竟在想什麼?
性平肇事現場兩面包牌:Not All Men vs. Boys will be Boys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關於建中重聚菜單的「公關大車禍」,護航噁心菜單、噁心立牌的人有兩種常見講法,彼此完全矛盾,一種是「Not All Men」(不是所有男的都這樣,我不是這樣),另一種是「Boys will be Boys」(男人至死是少年,換句話說男人都是這樣)。我覺得這些人應該自己套好招之後再出來洗地,不要自助餐玩包牌。
說穿了,建中只是台北市的一所高中,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曾博恩、王炳忠、呱吉都是建中畢業生,這名單念出來可有讓你感到肅然起敬?重要的並不是當年是否念建中,而是畢業30年之後,當初的高中生變成了什麼樣的人?是否已比當初更有道德勇氣?是否已經成為了心目中不愧對自己的大人?
「我是志工但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再講我就告你!」
30年前班上某些同學(甚至可能不是全班都)覺得好笑的爛梗,30年後成為對這段人生經驗的致敬「亮點」,被指出不妥之後,先是反串洗地接著提告「轉發公開資訊」的網友,只能說有些人不想被當垃圾,但他們不去把垃圾清掉,反而提告那些指出垃圾很臭的人。
12月29日,「不會教小孩行動聯盟」諶淑婷收到來自建中46志工團委任律師的存證信函,要求她撤下相關貼文並且澄清、道歉,否則將求償13萬名譽損失。諶淑婷於20日曾貼出「原本就是網路公開資訊」的志工名單、菜單,並且評論「應該來上性平課」。
網路上原本公告的志工有27人,只要用「建中46」去搜尋就能看到被多名不同網友備份截圖的全部名單,包含廣告公司高層、「創投專家」、以及多名公司負責人與常董等人士,這根本不是什麼外流資訊,而是自願公開於網路的訊息。真正的問題是,根據諶淑婷被迫公布的道歉內容可以看出,27人之中至少有13人連合對她提告,因為他們主張自己「根本不知道菜單是這樣」、「諶淑婷不應該暗示他們知道菜單跟現場佈置,這妨害了他們的名譽」。
人數高達千人的聚會,原本網頁上的列名志工僅有27人,裡面還有13人主張自己「跟菜單、場佈沒關係」,所以到底掛名籌備志工的功能是什麼?讓某些人展示自己多有成就來滿足中年人內心的空虛嗎?而菜單令人反感引起輿論撻伐,真正破壞這些自稱「窩不知道」的13人名譽的,不正是剩下那14個「知道菜單內容」的人嗎?是不是告錯人了?
校友舔女高中生立牌,在校生「吃麥當勞」挺性侵
中年建青出糗後,輪由當下建中生展中二
彷彿這一切還不夠似的,網路上又出現建中在校生「覺得在輿論要求麥當勞為17歲女生職場性侵自殺案負起更多企業責任的時候,刻意跑去吃麥當勞拍照很酷」。他們的論述邏輯大概是這樣的:
「家境不好的17歲女生在麥當勞打工時被主管性侵,最後自殺,這是『她自己跟那個男人的問題』,為什麼大家要抵制麥當勞?笨死了,女權過高,我偏要吃爆麥當勞。」
這種「不知道大家為什麼要抵制」、「不知道為什麼大家要對大企業提出更高的責任標準」,是出自於道德的貧血跟無知,包裝在自以為看透世事的狡猾小聰明之中,有可能是涉世未深導致的。但可怕的是,這種道德的貧血無知顯然不是只發生在年輕學生身上,從高齡48歲校友重聚的風波就可以看出來,沒同理心還自以為菁英不准人批評似乎是某些人跨世代的特徵。
任何一個真正喜愛自由且有尊嚴的人,都不會把自己跟哪所學校徹底綁定,一個自重的人不應該被特定某一小段人生經驗定義,正如我也可以說,我認識非常多素質良好不屬於本文所敘述的建中畢業生,「Not All 建中」。但與此同時,每個學校也都有一個關於自我的神話,說久了他們自己都相信了起來。
譬如建中長期以來自稱「校風自由」,對,自由到王炳忠當年可以把校刊當個人寫真集發行,確實是挺自由的。但躲在校風自由這種場面話後面的,其實是某些人預設「建中生想法就比較不一樣一點」、「建中生基於那些自以為厲害的破想法所做的爛事可以被原諒」、「大家忍一忍嘛,他們是建中生」。這跟「大家忍一忍嘛,柯文哲是台大醫學院的耶」有什麼不一樣?
最後以雄中校長相關的 threads 作結,每個高中生都還有被教育的機會,但我們需要那些挺身而出的負責任大人。現在不教育他們,30年之後還是會繼續出現把女人當菜色的菜單、把女校當後宮的人形立牌,而我們女性沒有義務要容忍這些家庭教育、學校教育、社會教育全都失敗的不可回收垃圾人。
作者為SAVOIR|影樂書年代誌總編輯。對法蘭克福學派而言,大眾社會是一個負面的概念。他們相信,大眾(masse)如同字面所述,是無知、龐雜、聽不懂人話又好操控的集合體,稱不上有精神生活,就算有也是被事先決定的。大眾社會帶來了流行文化,大眾媒體如果顯得低俗又墮落,是基於服務大眾社會的目的,或者他們本身也就只是「烏合之眾」,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專業人士。然而,在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流行樂、體育狂熱、偶像崇拜、實況主、網路迷因之中,我們卻還是能找到世界運轉的規則,並洞見人性企求超越的微弱燭火──為了這個原因,我研究大眾文化,我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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