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類影視
電影的社會批判者──肯洛區
在台灣看肯洛區(Ken Loach)的電影,談他的電影,既可以說是一件非常不搭調的事,也可以說是一件非常必要,值得大力倡導的事。為什麼這樣說呢?
第一,肯洛區的世界觀,或說引導他拍片的問題意識或社會觀察之立場,在台灣幾乎不存在,不但不存在於製作電影的人(或許是因為不可能,我們拍的片子所剩無幾嘛),也不存在於學術界的討論或政治人物的言談。第二,三十多年來,肯洛區之所以還能透過音像媒介,源源不絕地展現這個世界觀,除了他個人的質素,另有我們或許可以稱作是物質或制度基礎的支持,例如英國輔導電影的制度,以及歐洲聯盟的影視基金等,而這在台灣也並不存在。
為理想而戰的西班牙內戰
我先說肯洛區宏觀層次的世界觀,他的作品一直在告訴觀眾,主宰我們生活的資本主義體制,他不喜歡,所以他在思考如何成功地挑戰資本主義。如果對它的挑戰至今尚未成功,那麼,我們還能怎麼辦?肯洛區沒有提供答案,也不可能提供,但他仍然把這樣的問題意識放在心中,進而表現在作品,這讓人十分驚訝。因此,他的影片願意肯定努力對抗這個體制的人與事。
1986年的《再見祖國》,肯洛區透過東德異議歌手「轉赴」(「投奔」)西德,並至英國找尋父親蹤跡的故事,既對東德有所抨擊,也對西德當局想要藉他的「投奔自由」來證明資本體制的優越,嗤之以鼻。到了1995年的《以祖國之名》,他透過1930年代西班牙內戰,控訴了史達林,說明並非所有左派、也並非所有「民主」國家都反法西斯,但劇終卻是以英國社會主義者威廉.莫理士的詩,作為主角的蓋棺論定:戰鬥者留其痕跡,後續終將有人。
福利國家的迷思
我接著說肯洛區如何在微觀層次批判資本主義體制。例子很多,多到有些人說他老調重彈,但這麼說的人卻忘了,在所謂資本社會繁榮景象的背後,本來就一直存在著殘忍、不人道、沒有希望與沒有前景,我們不是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嗎?那麼,所謂重複,不僅相當必要,尤其對於健忘的人與社會,更有必要。
貫穿在肯洛區創作生涯的主軸之一,就是記錄「底層生活」的人與事,用他們見證所謂的福利社會,以激發人們思索當下的社會現象。從他早年的《凱西回家》到本屆絕色影展放映的《我的名字是喬》,從無殼蝸牛到只能依靠失業金維持生活的人,底層人們的生計並沒有改善,只有每況愈下。尤其在《我的名字是喬》片中,肯洛區讓觀眾看到了賣淫、賣毒與無業者的某些必然之瓜葛。
西方福利體制的「福利」兩字,未免諷刺,坐領救濟金,無所事事,偶爾只能小小促狹,搞幾件體面的球衣,踢場足球,生活就是這樣,就只能這樣了,這樣就叫「福利」了。但怪誰呢?何況,能夠這樣都已經是滔天之幸,就真的是「福利」了,你看連恩在片中的遭遇,除了自殺了事,又還可能有什麼出路?可見能夠不自殺,就真正是「福利」!
(《聯合報》1998/9/15第37版/聯合副刊)
影像意識向左集結:英國工人電影斷代簡史
1920、1930年代,歐洲左翼勞工運動面臨的處境,比現今還要艱難。歐戰之後百廢待舉,資本主義的經濟危機,表現為大量勞動工人失業,而右翼法西斯勢力蠢蠢欲動,最終則有義大利與德國黑衫軍納粹政權的興起。
即便如此,當時歐洲的工人文化運動,也就是表現勞動者有別於資本主義體質的另一些生活景況,或者,展現工人的反抗運動,仍然留下了可觀的成績。其中,從事工運的英國人士,借用當時新興的電影媒介,作為運動工具的歷史過程,頗有值得後人追記與反省的地方,透過這段史實的整理與檢討,現今從事工人文化運動的人,或許可以得到若干有用的刺激,甚至實務經驗。
首先必須確立的是,在那個年代,勞工看電影已經取代了聽歌或看戲,是他們最重要的休閒活動之一。比如,1934年,全英國有九億三百萬人次的電影人口,六年之後,這個數字增加到了十億兩千七百萬人次,有些城市(如利物浦)的看電影人次,竟到達四成人口每週至少兩次的紀錄。至於票價,通常在六便士以下,一般勞工的平均週薪大概可以觀看一一二場,一個月約是五百場,由於如此便宜(以現值換算,台灣勞工一個月薪資能夠觀看的電影場數平均不超過兩百),當年許多英國的社會調查均發現,「不論再怎麼界定貧窮線的內涵,再窮的家庭(包括失業者,因為彼時英國已有失業津貼),每週總還能挪出一點錢看個一場以上的電影。」
為什麼看電影這個休閒活動值得特別強調?而這麼多人看電影,又為什麼要看,看到了些什麼,看了有些什麼反應?這些是更重要的問題。
雖然他們看的很多是來自好萊塢的影片(當然,另有英國勞工組織自己攝製、進口的進步影片,後文還會提及),又因為這是一種最價廉的娛樂形式,也就難怪英國勞工會覺得兩次大戰之間的電影院,扮演了逃避的空間角色,「是他們暫時尋夢的殿堂,廁身其間,令他們忘卻了經濟蕭條的荒年與失業的痛苦。」在勞工客觀條件不利的情況下,電影主要是休閒而不是戰鬥的工具,但這並不折損電影之所以重要的原因:看電影的本質是「集體」的活動,是你我共有的消遣時光,從中彼此找到了談天說地的共通話題,製造了認同的主體與參照基點,於此過程形塑了集體的世界觀。「在前往電影院以前,觀眾可以乘機走訪街坊鄰里,在身心鬆弛的狀態中與朋友見面就像是另一個公共小酒館,電影院變成了另一個社區中心。」
據實地調查,利物浦的成人電影觀眾最愛看愛情片,而青年人則愛卡通、冒險、戰爭與西部片。在大方向上,影片確實是統治階級的意識形態機器,但實證統計資料也顯示,在1929至1939年間,英國自身出產的電影,大約每五部就有兩部出現劇中身分是勞工的演員,而三部中有一部的拍攝環境是無產階級背景:工廠、礦坑、碼頭、小酒館或貧民窟。在當年電影就是電影,不依靠廣告收入,較少從本國以外市場取得收入,並且影片尚無法從電視、影帶及其他周邊(衛星、第四台或劇中主角的器物,如恐龍、蝙蝠玩具與T恤等)取得收入之時,勞工觀眾的口袋顯然是這些商業影片的最大營收來源。於是,有研究者認為,即便為了利潤,片商「總也要企圖在盡可能的情況下,逼真地描繪勞工階級的面貌。於是,商業電影是不是也有了階級意識?而且慢慢轉向了左方?確實是如此,他們可不願意玩火,但由於抓住觀眾的注意力愈來愈困難,片商也就被逼只能進入這種與本身利益相左的局面」。
但不可忘記的是,勞工場景在片中現身,並不保證與勞工的真實境遇吻合,而只是迎合勞工觀眾也不能沒有的逃避心理、愛情需求及喜劇傾向。在商業考量的劇情片之外,倒也有些少許電影各以不同方式,傳達了反建制的訊息;而若干純屬收視效果之考慮的場景,在觀眾自身經驗的篩選下,另有新意,彼時影評家曾認為,「某些顯然非關政治的電影,卻被看成是隱含著批判資本主義及其都會文化(腐敗、貪婪、詐欺而不道德等等)的聲音。」
假使說,最好的情況下,這些與社會主義政黨或團體無關的劇情片,在工人觀眾不被動,並且積極根據自身歷練的解讀下,展現了屬於他們而有別於主流資本主義文化的「另類」(alternative)文化;那麼,1920、1930年代英國的勞工運動與共產主義運動領導人,在體認電影對於宣揚左翼文化的重要性以後,他們確實認真地投入了「反抗」(oppositional)資本主義的文化產製與流通。放在雷蒙.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的概念圖譜,「反抗」文化不同於「另類」文化,後者雖然異於資本主義的支配文化,但只求獨善其身,期望在資本主義體系下保護與提升自己的位置,前者則不單迥異於資本文化,更企圖取而代之,改變資本主義社會;後者是守成的(conservative),前者則是顛覆的(subversive)。
早在1917年,工黨中央即曾興起透過電影進行理念宣傳的念頭,往後歷經浮沉而時斷時續,留下比較多一些成績的是黨內左翼知識分子籌組的「社會主義電影社」(Socialist Film Council, SFC)。成立於1933年夏季的SFC拍攝了三部影片,當時影評說,「SFC的影片技巧是好,取角與編劇都好,但它真正的長處還在於強大的宣揚功效,鏡頭掃過倫敦貧民窟,寓意已在其中,許多英國城鎮慶祝五一勞動節的場景,從眼前川流而過,叫人血脈賁張興奮莫名。許多年來,工黨已無此經驗,這些新聞片真實而活龍活現,應該就是它廣受歡迎的保證,它所設定的標準,其他人最後終將必須遵守。」
工會本身在這方面用力更深,最早發端的可能是郵政工會(1924),它拍攝自身如何從19世紀末開始設法聯合、組織同僚,當代的工作經驗,以及它的成長與現時工作成果的歷史過程。該片長度四十分鐘,廣受其他工會好評,促發連環反應。比如,英國總工會(Trade Union Congress, TUC)同年也將本身走訪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蘇聯)的見聞攝製成為影片,1929年更接受日本工會的請託,製作影片供其參考,到了1938年,TUC已有實力在八十家戲院安排影片的放映。礦工方面,1920年通過的礦業法規定,每噸煤必須繳交特別捐一便士作為礦工福利教育金,工人就用這筆錢的部分產製了多部影片。在黨與工會之外,另有強調集體互助精神的各種合作會社,也紛紛然移轉部分焦點到了電影,單是其中兩個較大的組織,在他們發起全英影片服務的第一季,就已成績可觀,總共發行了三百部教育與娛樂片,以及一六二〇部公關片。凡此種種顯示,當時,工運團體的電影業績是有一定的水平,但以後見之明來看,最後他們都不能倖免於失敗,除了欠缺資金這個致命傷以外,未能進一步與彼時組織更為嚴謹(雖然財源有限)的共黨運動攜手同行,也是一個因素。
英共本身沒有正式單位從事電影產製,但透過人脈流動,影響左翼文化運動頗深。比如,「工人電影協會聯盟」(Federation of Workers’ Film Society)由倫敦而擴展到十數個城市,不但從事(協同)製片,而且在成立的同年(1929)就設置了專屬的流通網路(Atlas),引來英國銷數最大的保守派質報《每日電訊報》的警覺,說是要注意「共產黨人這個陰謀的發展」。到了1931年,聯盟已有會員三千,並在許多工廠、機械房與印刷廠及車站等據點建立接觸管道;同年,聯盟也開始在放映影片之外,開辦電影夏令營,從理論論述豐富勞工電影運動的內涵,而《工人電影》(Workers’ Film)這本該年稍後創辦的刊物,居然短時間內售罄而需再版。但聯盟於次年解散,此時各地電影協會仍然運作不墜,比較具有規模的是曼徹斯特等城市;而與該黨關係良好的兩大影片流通協會(Kino Films, Progressive Film Institute)則於1935年成立,單是前者在往後數年就映演了一五八部勞工影片,根據當時的紀錄,在1937年,它已然「在各地播建了分配與映演網路,並在為數頗眾的工黨、共產黨、工會與左派書社俱樂部的分部,搭建聯繫管道」。
1939年,隨著歐戰爆發,勞運電影的成果再不能積累,二十年的微薄績業戛然中止。
時空運轉到1990年代的台灣,兩地異時的客觀條件不可比擬,但可以確知的是,本地工運幹部已經擺脫英倫先輩的限制,不再受到教條影響,無復以為政治經濟的鬥爭才是唯一或最重要的戰場,而只將文化(包括電影)鬥爭定位為附屬;階級鬥爭不能只自限於將電影等媒介視為教育工具,不能將所有流行娛樂視為意識形態上的扭曲而鄙視。
事實上,當年工運積極分子之中,不乏有此體認的人,他們不知有葛蘭西(Antonio Gramsci),雖然未居黨職主流,但認識卻很清楚,「如果只有工會的宣達意涵,我們根本不能期望一般人走進電影院。」政治、美學創造力與娛樂如何配搭,是非常重要的課題。納粹宣傳頭子戈培爾(Paul Goebbels)深得其中三昧,他完全仿效好萊塢技巧,讓觀眾在娛樂或受到刺激的忘情之過程,吸收了他想要的宣傳意念。究竟如何才能夠在當下環境,創造並掌握合適的空間形式(如工作場所、公園、建築物的開放空間、廟會、園遊會等等),透過「集體」的收看(電影、錄影帶、電影等)而後交換看影片的感受,在此過程則培育反抗求變的集體意識的根苗,是亟待思索的課題。
(何慧香等人〔1994〕《工人看電影》,頁113-9,台北市:台灣工運雜誌社.台北縣立文化中心。)
鳥瞰勞動者電影,百年有成
尚未擁有法律地位的全國產業總工會,聯手高雄市政府勞工局所舉辦的勞工國是會議,9月底即將登場。
這個別開生面的活動,特色繁多,其中更能讓社會大眾,也就是職業雖然有別,但同樣是依靠心智或體能勞動取得生活大部分川資的薪水階級,感受到活動的盛情並在家參與的是,主辦單位與「環球電視台」合作,規畫六部有關工會運動的紀錄片,準備要透過電波將這些人、這些勞動者、這些就是「我們」的工作與生活片段,隔空放送至家居斗室。在憋過了國代延任案、七二七侵犯新聞自由案的烏煙瘴氣的悶熱褥暑,這些親切影片適逢在初秋起映,以其沁涼,正可讓人透氣。
1900年,亦即約一百年前,第一次有電影登台放映,內中包括《工人喧嘩》默片。三年後,被譽為「日本社會啟蒙電影先驅、為貧民及勞動者」發聲的高松豐次郎,也因緣際會來到了台灣從事電影工作。至1926年,從事民權運動的台灣文化協會在蔡培火等人籌組下,更加有意識地組織了美台團,使用電影作為推廣政治理念的媒介。美台團巡迴全省,播放了包括中國片《工人之妻》的數十部影片,由於辯士講解生動,文協成員襄助不遺餘力,使得影片的傳播效果扶搖直上,「場場爆滿座無虛席」,開啟了台灣人首度以新科技抵抗殖民的事蹟。雖然四年後,因自由主義與社會主義的內部之爭,加上日本警察的干擾日甚,以致主事者「心灰意懶」,美台團的所有活動「無疾而終」。然而,這段歷史已經顯示,在世界史上的1920年代,在台灣從事反對運動的人,可說與全球的工人運動同步並行,毫不遜色,儘管規模比諸英美仍有相當差距。
以美國來說,伴隨工運的發達,至本世紀最初十幾年,已有影片非常負面地呈現勞工,數量之多,已到這些作品被冠以勞資電影類型。當時,電影大多將美國的社會動盪,說成是工會幹部的腐化或左傾黨人的煽動所造成,而對付之道,唯有透過警察等暴力,強制鎮壓與監視。1921年,好萊塢工會並有長達一年多的罷工,此後餘波震動,起落有時,影界大亨心驚肉跳,絞盡腦汁,花招百出,試圖掌控這股不安的對抗力量。鼎鼎大名的奧斯卡各種獎項的頒發,如今每年春季都是許多國家媒介競相報導的熱門題材。但是它在1927年誕生之時,正是出於老闆為懷柔工會而有的「創舉」,有點以此選拔模範勞工的味道。
除了被動反擊抹黑以外,工會與認同工運的電影工作者,也展開了許多拍攝工作。早年的《新使徒》(1921),映演第一年的觀眾竟達百萬人以上,而在冷戰、美國國會獵巫反共的背景下,馬爾扎尼(Carl Aldo Marzani)的努力與堅忍,幾乎以一人之力編寫了七部黑白紀錄片,相當難得。1953年的《社會中堅》(Salt of the Earth)寫實地以墨裔美籍鋅礦工人的罷工為背景,除女主角是職業演員外,其餘均由參與罷工的人擔當,影片具有豐富的階級、性別與種族內涵,放映時卻在「聯邦調查局」組成糾察線,遊說民眾拒看的情況下,只有十個城市零星上映,經此打擊,票房的命運可想而知。但,努力者必留業績,日後這部影片贏得了傳奇地位,1960年代末,新左製片人說,此片是他們承繼的部分傳統,許多活躍分子也將它作為社教之用。到了1970年代,本片穩固走進教育影片的市場,開始在影片課、歷史課等相關講次中廣泛被引為教材,接著出現了不少介紹、討論本片的書籍。然後是1980年代末,無分政治或非政治的影評者都已承認,本片是所有激進電影中品質最好者之一。
美國身為西方社會中,財富分配最不平均、最多國民(三千多萬人)沒有健康保險、民代選舉投票率最低,因此政權正當性也嚴重不足的國家,工會參與率雖然也最低,但工會的實力仍然不可忽視。從1997年元旦至1998年6月底,它捐贈給民主與共和兩黨的選舉基金達4,000萬美元左右,高於律師公會,僅次於商業公會(4億多)。同樣地,好萊塢雖然在五十多年前遭遇「浩劫」,許多良知旺盛的導演、演員、作家等被逐出門(如卓別林),但仍有影片不絕如縷,仍有影星源源不絕,抱持以電影吹響社會公義號角的想法,並付諸行動。芭芭拉史翠珊、珍芳達、勞勃瑞福等都是例子,而最為讓人稱奇的則是華倫比提(Warren Beaty),他在1981年自導自演的《赤焰烽火萬里情》(Reds),忠實重構了1920年代,美國記者親赴蘇聯記錄、參與紅色革命的歷史。然後,在多次為民主黨總統候選人(甘乃迪、麥高文等)站台獻策之外,意猶未足,華倫比提在近一個月內更於《紐約時報》與《洛杉磯時報》相繼撰文,接受訪問,宣布因厭惡美國政壇的金權,對於窮人十分不利,他將考慮自行參選總統,並已提出了醫療、經濟、環保等等方面的政策。
回到台灣。在美台團以後,社運與工運者以影片作為運動手段的空間萎縮消失,因為台灣已經進入日本皇民化階段,殖民者鎮壓更見嚴苛。未料光復後來台的國民政府,壓抑非但沒有減輕,反而變本加厲,以致再沒有任何自主運動的主體得有存在的枝幹,以文字作為抒發主見的機會猶須遮遮掩掩,需要公然宣揚的電子媒介更是無枝可棲,無復存在。情況到了解嚴前後有了轉變。從1988年開始主辦的年度秋鬥遊行,工運團體藉著孫文紀念日,合宜地企圖重新賦予這個國定放假日以新的意義,使對人的懷念轉化為對階級意識的提醒。或者應該說,這只是還原三民主義的本然面貌,畢竟孫文在講演時曾多次指陳,「民生主義就是社會主義」。對於這樣的歷史進程,吳永毅就曾如此觀察,十年來,工人不再只為眼前的利益抗爭,到了11月12日,「工人就會主動排假,參與一年一度的台灣自主工運節。」
勞動者既已集結運動,則附麗其上的各色工會活動的紀錄片,不能不躍然登場,如《中時晚報》主辦的非商業影片競賽,首屆得主赫然是記錄佳隆成衣廠女工向雇主爭權益的影片。《中國時報》的工會刊物也開闢專欄,讓會員撰寫看電影之感懷,行之既久之餘,也就結集出版,有了《工人看電影》這樣一本小書問世。1993、1994年以後,有如春筍出土的大量電視頻道,浪費社會資源則浪費矣,卻是百失當中竟有野遺之小得,許多國外著名的工人電影得有空隙,搶著出頭,從描寫韓國知識分子與工人結合的《一觸即發》,到美國片《怒潮春醒》(勾勒女工的境遇),到刻畫英國勞工階級生活的《底層生活》、《我的名字是喬》(導演肯洛區發跡於BBC,三十年來拍攝這類型影片未曾間斷),都成為螢幕上的節目,播出時段也許冷門,但稍事留意,有心人不愁沒有「欣賞」的機會。
世紀末的現在,機會更是難得,假工人國是會議之進行,電視台將同步播放精心蒐集的相關影片。關注自己的讀者、關注勞動者的讀者,就請打開電視,準備好錄影設施,自己看,並且也錄下來與朋友分享、討論,就請跟隨流行已經有段時日的讀書會,進而簇擁「影片觀賞與討論會」的進場。
(《中國時報》1999/9/15第37版/人間副刊。原標題是〈汗漬斑斑的膠卷與歷史〉。)
作者為政大新聞系學士、碩士,英國李斯特(Leicester)大學博士,任教政大,曾主編《臺灣社會研究季刊》、《新聞學研究》與《傳播、文化與政治》。著《台灣媒介一百年:國家、政黨、社會運動》、《新聞傳播‧兩岸關係與美利堅》等九本,(合)譯《傳媒‧市場與民主》等十八本。

書名:《傳播政治經濟學、台灣社會與兩岸關係》
作者:馮建三
出版社::麥田
出版時間:2025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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