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世界警察」到交易式外交:美國的戰略轉變與信任危機

胡瀚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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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達志影像/美聯社

近期,美國總統川普與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的會面引發全球關注,在烏俄戰爭屆滿三周年之際,雙方是否有停戰可能,以及美國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一舉一動皆牽動國際局勢。此事件不僅涉及了區域政治與國家利益,更反映了美國全球戰略布局的變遷,尤其是其「世界警察」角色是否依舊存在?

長年以來,美國被視為「世界警察」,透過軍事、經濟和外交實力維持國際秩序,並以「自由、民主、人權」價值觀形塑全球戰略。然而近年來,特別是在川普政府的推動下,美國的外交政策更加強調「交易式外交」,即以國家利益為核心,強調「美國優先」,要求盟友承擔更多責任,甚至重新評估過往安全承諾的利益價值,卻同時尋求與部分競爭對手,如俄羅斯的合作。這種變化不僅影響美國的國際角色,更引發歐洲及全球盟對其領導地位的疑慮。

美國實力的基礎:軍事、經濟與國際影響力

在探討美國的「世界警察」角色是否產生變化之前,必須先了解其全球領導地位是靠什麼支撐而來的?

從國際關係的現實主義觀點來看,美國的全球影響力並非單純依靠道義或價值觀,而是奠基於其軍事實力、經濟影響力及國際組織制度。現實主義認為,國家在無政府的國際體系中,以自身權力與利益為核心,目的是追求國家的安全與存續。唯有展現出足夠實力,才能夠有效阻止與制衡潛在挑戰者或敵意強權,進而確保國際或區域秩序的穩定。

若用這個角度看待冷戰後,乃至於1990年代後的世界局勢,美國不僅是國際秩序的維持者,更是秩序本身。美國的「拳頭」不僅體現在強大的軍事力量,還包括全球金融體系與經濟主導權、科技創新力,以及價值觀與文化影響力等軟實力。

美國的參與和支持往往決定了國際組織與協議的成敗,從1920年的國際聯盟到21世紀初的TPP與CPTPP等,美國的退出或轉向,都將直接影響國際體系的穩定。因此,即便是最強烈的反美陣營,也無法否認美國在國際體系中的關鍵影響力,而國際秩序的穩定在很大程度上也維繫了美國的全球領導地位。

美國的全球角色變遷:從維持秩序到逐利外交?

近年來,隨著中國、俄羅斯等國的挑戰,以及美國內部社會、經濟的紛擾加劇,許多人開始質疑美國是否「威風不再」。在這樣的氛圍下促成了川普當選的第二任期,川普本人更在3月5日的國會演說中進一步主張:「美國回來了」。

不過在川普政府的「美國優先」政策下,美國的外交方針發生了顯著變化:

1.關稅與經貿的強硬立場:川普對加拿大、墨西哥、中國等國施加強硬的關稅威脅,同時質疑部分國家與美國間的「不對等貿易」,並點名歐盟、印度、韓國等國,試圖展現美國在全球經濟體系中的強勢地位。

2.對戰略盟友強硬施壓:川普要求北約盟國增加國防開支,否則可能不履行協防義務;對日本、韓國施加更大壓力,要求承擔更多駐軍費用,並重新評估過往美國對於盟友的安全承諾利益。

這種「交易式外交」在烏俄戰爭中引發了明顯的疑慮。美國的援助變得更具條件性,甚至出現「若盟友無法提供明確、立即的美國利益,美國可能會選擇退出」的風險。這種不確定性促使歐洲盟國尋求更加獨立的安全戰略,例如法國總統馬克宏即提倡「歐洲戰略自主」,德國則決定提升國防預算,以減少對美國的軍事依賴。

美國對烏俄戰爭的態度為何引發盟友疑慮?

即便是在川普與澤倫斯基會面的驚天破局後,包含北約、波蘭乃至澤倫斯基本人都曉得,若沒有美國的參與和支持,烏俄之間的和平將遙不可及,且沒有任何一個歐洲國家能單獨面對俄羅斯。然而,美國的重要性反而加劇了歐洲的「疑美論」,原因是川普在向盟友展現強勢態度時,卻對俄羅斯姿態異常溫和。

在烏俄戰爭談判中,川普政府雖聲稱立場中立而「不偏向任何一方」,但卻同時批評了歐洲各國對於戰爭的應對,甚至指責是烏克蘭挑起戰爭與不願停戰。於此同時,川普對普丁始終態度友善,以「促進和談」為由拒絕批評俄羅斯,甚至停止了對俄羅斯的「網路攻擊」。美俄高層關係顯得過度親密,這種態度讓北約與烏克蘭感到不安,因為它顯示美國可能不再無條件支持盟友,而是會根據自身利益與需求調整立場。

恐怕與川普期望相悖的是,世界對於美國的期待並非成為一個與所有國家關係良好的中立調停者。美國有能力維繫國際秩序,靠得是美國的「拳頭與實力」,而非與他國領導人間的個人關係,這也是為什麼當川普強調自己與普丁或習近平關係良好、是「好朋友」時,歐洲與亞太地區更多的是擔憂而非安心。

「烏克蘭與歐洲的『普丁恐慌』從何而來?」

2011年11月,時任俄羅斯總統梅德韋傑夫公開表示:「透過2008年與喬治亞的戰爭,俄羅斯阻止了北約向東擴張」。更早在2008年3月,在烏克蘭與喬治亞首次有望加入北約時,梅德韋傑夫便宣稱俄羅斯對這些國家的國內政策有否決權,稱其為俄羅斯的「特權利益」(Privileged Interests)。事實上,這並非梅德韋傑夫的個人觀點,烏克蘭一直是普丁「大俄羅斯」構想的一部分,透過對於喬治亞與烏克蘭的軍事行動,俄羅斯也深刻理解到軍事武力對中東歐國家的震懾力。

對烏俄關係不熟悉的人,可能無法理解俄羅斯對於烏克蘭的執著,實際上遠超一般所想像。從2014年開始,烏克蘭東部頓巴斯地區便陷入長期的分離主義戰火,而多項證據都顯示俄羅斯深度介入其中。儘管經過兩次明斯克協議,烏東地區依舊無法真正實現停火,期間甚至經過了德、法等國的調停,也讓歐洲國家對於俄羅斯的威脅更加敏感。

烏克蘭與歐洲各國深知,僅憑停火協議與「外交手段」難以遏制俄羅斯的擴張野心。尤其是對鄰近俄羅斯的中東歐國家而言,歷經十年多來的戰火紛擾,俄羅斯依舊是國家安全的最大威脅,而普丁政權也始終穩固,進一步迫使芬蘭與瑞典在烏俄戰爭爆發後,紛紛申請加入北約。因此當美國對盟友提出更高要求,卻對俄羅斯釋出善意時,即無法阻止歐洲開始質疑美國的承諾是否依然可靠,是否在和談後真的仍有意願在未來阻止俄羅斯撕毀協議。

「外交和平手段」是否真能帶來區域和平?

目前,美國已暫停對烏克蘭的軍援,並在聯合國決議案中公開呼籲結束對俄羅斯的孤立,且表示烏克蘭加入北約與收復烏東領土的想法「不切實際」。這樣的表態讓歐洲各國擔心,一旦美國降低對烏克蘭的承諾,俄羅斯將更肆無忌憚,甚至擴大對於其他歐洲國家的威脅。如果對於川普政府而言,就連援助烏克蘭軍事武器在此時都是「不符合美國利益」的,那麼未來美國是否會為了保衛烏克蘭的礦產與重建利益而出兵,恐怕更令人存疑,尤其是烏克蘭境內最重要的礦產資源有近兩成都座落於俄羅斯佔領區內。

對歐洲各國而言,交易式的外交安全並非不可行,但各國仍會期望在交易後獲得「更明確的承諾」,這或許解釋了為何在川澤會面中,澤倫斯基不斷試圖讓川普在全球矚目下對烏克蘭的安全做出承諾。這恐怕不僅是澤倫斯基或烏克蘭的疑慮,更代表了整個歐洲的疑慮,也說明了為何在川澤會後,澤倫斯基獲得歐洲各國領袖的熱烈歡迎。

若西方的安全保障在烏克蘭失敗,俄羅斯將可能更肆無忌憚地威脅和入侵其他國家,助長其擴張野心。一旦俄羅斯察覺北約內部不再團結,尤其是領導者美國的缺席,恐怕就是讓俄羅斯「消除北約威脅」的良好機會。若美國主張與俄羅斯積極修復關係,反而可能激化歐洲國家的防禦反應,迫使法國等國不得不採取更強硬的外交軍事手段,像是馬克宏即提出將以「核威懾」應對俄羅斯威脅,則當美國主張與俄羅斯攜手帶來區域和平時,區域和平是否真的就能實現,還是反而會迫使區域內感受到安全疑慮的其他國家嘗試更偏激的手段,值得持續觀察。

結論:美國的領導地位是否仍然穩固?

美國的全球領導力正處於關鍵轉折點,從過去無條件維持國際秩序的「世界警察」,轉向更具條件與利益導向的「交易式外交」。這一變化讓盟友感到不安,促使他們尋求更多自主性,甚至可能重新調整對美國的依賴程度。

烏克蘭與台灣的戰略處境雖然不同,但美國政策的轉變對台灣仍具重要啟示。台灣在地緣政治上具有更高的戰略價值,與美國的經貿合作關係也比烏克蘭更為緊密,但川普政府的交易式外交模式,會不會讓中國在台灣議題上受到鼓舞或錯誤解讀?再者,世界各國對於烏克蘭的反應,諸如歐洲各國,可能也會影響各國會不會在將來與美國站在一起,建立適當聯盟以共同應對中國威脅。

澤倫斯基在被「趕離」白宮後,在社群平台X上寫道:「美國一直以來主張『以實力換和平』(peace through strength)。」這句話凸顯了盟友對美國的期待,即美國的國際地位與角色,應建立在實力與承諾之上,而非短期交易與利益計算。未來,美國是否能在「交易式外交」與「國際責任」之間取得平衡,將決定其全球領導地位能否持續,並影響盟友對其的信任程度。

作者為台灣智庫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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