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善變川普談買賣,台灣如履薄冰

顧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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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達志影像/美聯社

「川普的關稅威脅再次引發了人們對他的貿易戰略的質疑。」《華爾街日報》

「川普在關稅問題上的最終目標是什麼?經濟學家們仍感困惑。」《 紐約時報》

「撇開空談:川普究竟希望通過加關稅達到什麼目的?(華盛頓郵報)

「川普貿易政策:目標仍籠罩在不確定中。」(金融時報)

「川普關稅策略:這次真正目標是什麼?」《衛報》

「川普的關稅:他希望得到什麼?」BBC新聞

以上是從過去兩周來幾個重要國際媒體信手摘錄川普關稅戰的新聞標題。這些標題並非像現在網路流行的「標題黨」故意耍懸疑吸引點擊,而是全世界的確都在困惑著:「川普到底要什麼?」

沒人看得懂川普想幹嘛?

川普之所以讓人困惑來自幾個不同原因:有的是他的談判策略使然:他習於先把價錢喊高;有肇因於狂人性格易受激怒:習近平不肯示弱,川普就一路把關稅加碼、最新的數字是加到了二四五趴;還有因為川普幕僚內部路線鬥爭:原本總統經濟顧問納瓦羅(Peter Navarro)主導關稅戰佈局,他強調關稅不能妥協,現在換成只想把關稅當談判籌碼的財政部長貝森特(Scott Bessent)主導談判;此外,還有因為政策思慮不周延出了亂子、只得急轉彎──最明顯例子的是避險基金結清「基差交易」(basis trade)引爆債市賣壓、債市危機加深,逼著川普喊停「對等關稅」90天。

上述因素讓世人看不清川普到底想幹嘛,「解放日」至今不到兩周,川普政策已多次反覆、自相矛盾。即使如此,從川普上任至今,還是可以看出川普經濟政策圍繞著幾個核心議題在進行:

美元作為全球貨幣,前路危疑不已

最核心的問題是:川普團隊擔心美國面臨的特里芬困境(Triffin Dilemma)可能到達一個必須解決危機的臨界點。經濟學家特里芬(Robert Triffin)在1960年代指出:一個國家的貨幣一旦被全世界當成儲備貨幣,為因應全球對此貨幣的需求,會造成這個國家長期貿易逆差,長此以往會削弱市場對這個貨幣的信心,最終會動搖其做為全球儲備貨幣的地位。

美元做為全球儲備貨幣,因為各國需求大而幣值被高估,這降低了美國的進口成本而倚賴進口,但也因此擴大貿易逆差。美國市場多靠進口、國內製造業不振,使得國內生產毛額(GDP)佔全球比重持續下降,從1960年代佔全球四成到現在只有四分之一強,這也意味著對外輸血愈見嚴重。

不只全球對美元需求大,對美國公債信賴感也強、需求大,這降低了美國借錢的成本,有如全球借錢給美國人消費、共同支撐美國市場以吸納全球生產的貨品、維持各國生產力得以不下墜。不過,一旦美國貿易與財政赤字持續上升也會增加信用風險,最後鬆動美元做為國際儲備貨幣的地位。美國雙赤字是否已經到了危險的臨界點?這有不同見解。有一說是:當一國債務利息支持超過國防預算就是臨界點,而2024年美國國債利息支出約8820億美元,國防預算約8740億美元,利息支出首度超過國防預算。

接下來的海湖莊園協議更是關鍵

川普推行關稅政策最初兩個目的:一是縮小美國貿易逆差,二是美國再工業化,也就是提高美國本身GDP,另一個重要目標是降低美國債務。目前最受關注的就是傳聞中海湖莊園協議(Mar-a-Lago Accord)中的債務重組──要求持有大量美國短期國債的外國權人,把債券轉換為期限100年的低利率甚至無息的「世紀債券」(century bonds)。就如台灣央行總裁楊金龍所言,如果美國逼外國債權人將所持美國國債換成100年期零息債券,相當於美國倒債,恐將引爆金融危機。

「基差交易」引發債市賣壓、立即讓川普喊停籌畫已久的對等關稅;世紀債券恐將引發美國更大的金融與債務危機。再加上美國公債主要持有人是美國境內的法人與自然人,逼外國債權人換債對降低整體利息支出助益有限,若因此造成全面性債市恐慌反而得不償失。因此美國比較可能做法不是強迫外國債權人短債換長債,而是另外發行百年長債勸說各國認購。如果是後面這種情況,美國可能會「利誘」其他國家買長債,例如以軍售搭售長債,這時雙方就有談判空間。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是,川普上台後重視的晶片、鋼鐵或藥品的課稅,這些都是重要的戰略物資,川普要保障這些物資在美國境內生產,其實也是在做戰爭動員準備,而他最大的假想敵的是誰?中國當然是頭號對手。

美中對峙,川普到底想達成什麼目的?

川普對中國課徵二四五趴關稅是要逼習近平上談判桌、還是要致中國於死地?其實觀察川普以及川普團隊對中國的發言,有時候極端鷹派,卻也會釋放出要和習近平舉行「生日趴」六月會談的訊息。這透露出川普善變的個性,以及川普團隊內鷹鴿勢力的較勁,而這也讓北京方面有操作空間。

美國達特茅斯學院(Dartmouth College)國關教授布魯克斯(Stephen G. Brooks)和美國財政部研究員瓦格爾(Ben A. Vagle)合寫新書《真正的中國王牌》(The Real China Trump Card,”Trump Card”是雙關語)中指出,要與中國全面脫鉤,不能在承平時期任意為之,而要在像中國一旦侵略台灣這種企圖改變現狀時才出手。

「承平時期的脫鉤將使華府失去阻止中國侵略的最強大工具之一。這可能促使中國採取強烈行動,引發原可避免的衝突。」兩位作者指出:「切斷與中國的聯繫只能發生一次,在沒有衝突情況下這樣做會浪費制約北京軍事侵略的重要籌碼。」他們主張,承平時期只能不斷警告中國:挑戰現狀將付出重大代價。

這種戰略主張當然會讓台灣陷入險境,但他們的確指出一個重點:中國深度融入全球市場,要與中國脫鉤一定要全面性、而且要與盟友合作推動,若在承平時期要盟友放棄他們在中國的利益,這些國家會猶豫。布魯克斯這樣想法自然也是川普陣營內對中政策會辯論到的,川普顯然也在猶疑如何應付中國,這也是外界難以判斷川普到底會和中國做出多大妥協的原因。

此外,美國前副國務卿坎貝爾(Kurt M. Campbell)和拜登時期國安會中國事務主任杜如松(Rush Doshi)則提醒:不要低估中國的韌性。兩人在《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發表題為「低估中國」(Underestimating China)的文章指出,不要忽略中共政權的調適能力、國家調動資源的能量以及技術進步的潛力,還有中國在全球體系中日益上升的影響力。

小心美中貿易戰讓台灣受傷

這篇文章不是要唱紅中國,而是強調:美國要對付中國得避免單邊主義,要擴大抗中規模、採取「盟友規模戰略」(Allied Scale Strategy),集結盟友的資源與影響力共同因應中國挑戰。這包括建立更緊密的供應鏈聯盟,減少對中國依賴,與盟友共同投資於關鍵技術研發,加強多邊機制的運作。簡言之,就是回到拜登時期的「民主大同盟」。

台灣本身是出口大國,本來就容易因關稅戰受重傷,再加上處在美中對抗前沿,地緣戰略風險更大。在這種處境下,川普的單邊主義對台灣更不利。美國與各國分別談成好買賣,各國不見得會齊力抗中,即使各國齊力抗中,也不見得會把台灣安全放在優先地位。再加上川普本人反覆不定,再再增加了台灣與美國交往的風險,台北與華府談判時得如履薄冰。

作者本名郭宏治,資深新聞工作者、專欄作家。SUNY-Binghamton 社會學碩士,台大經濟系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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