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結束八十周年好讀書(三)──讀「國師」胡適

陳詩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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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著作。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2025年是二戰結束八十周年,回顧當時對國際局勢有特殊認知的文人,筆者不得不提到大名鼎鼎的胡適,胡適有三十五個榮譽博士學位,是不折不扣的射手座。以下要談的,不是五四運動的胡適,也不是來台後被蔣介石供在殿堂的胡適,而是在二戰最緊要關頭被派到美國說明案情的胡適大使。

1.美國通冷眼看史達林策略下的中國

胡適在1938年被蔣介石派駐擔任對美大使,留下四十之年小詩一首:「偶有幾莖白髮,心情微近中年;做了過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當時美中合作態勢還很模糊,胡適主要做的是交朋友及說明狀況的任務。

然而胡適這段時間留下最重要的著作,並非美中合作細節,而是1950年發表於美國《外交雜誌》的文章《史達林策略下的中國》,其中胡適詳述史達林25年來培育中共紅軍到最後推翻蔣介石政權的過程,除了耳熟能詳的紅軍戰略「敵人進我們退,敵人停下來紮營我們便去搗亂,敵人避戰我們進攻,敵人退我們追」,胡適還描述了史達林征服中國的故事「差不多費了二十五年的時間,紅軍才得著充足的實力以攫取中國大陸。紅軍曾經好幾次為蔣介石的軍隊所擊敗、破散且幾至於消滅。設使中間不夾著人類歷史上最大的戰爭,史達林和世界共產黨可能永不會在中國成功」。

在另一篇演說,胡適描述了二戰之前的美國,「美國很富強,可以說是一個天造地設有資格孤立的國家……當歐洲局勢危急,而日本又在太平洋橫行的時候,美國國內還在研究如何草擬中立法…哪怕國際間出了什麼大事,她都是不管的。中立法就是不讓美國介入戰爭」,直到後來日本突襲珍珠港,美國才徹底停止中立。

胡適的觀察到今天仍然十分有益,首先,承襲於紅軍的解放軍中國耐心十足,可進可退,可欺可瞞,最後還是要達成目標。其次,現在雖然不必蘇聯指導,但解放軍對於敵人的避戰會採取什麼措施可想而見。最後,觀察最近白宮公布2020年武漢肺炎是從中國實驗室洩漏而出,2022年的烏俄戰爭走向總體戰也讓美國政府對中國的警戒升高到史無前例的程度,如何避免一場更大的戰爭讓解放軍有可趁之機,應該是世界上有識之士要努力的目標。

雖然所學非外交政治專業,胡適評論蘇聯用「擴張他的勢力範圍來謀他本身的安全」,評論美國用「堅定與耐心的政策謀安全」,足見他已警覺到蘇聯的擴張政策及戰後世界大局的變化有所了解,是個稱職的外交官與評論家無誤。

2.《自由中國》的矛盾使得好人破功

雖然胡適雖然有此大局判斷,但他在二戰後回任北京大學擔任校長,壓不住北大學潮,來台後又挺不住《自由中國》事件,可說是一生從事公共事務的遺憾。

1949年初右翼文人倡議仿效當年戴高樂的《自由法國》,創辦《自由中國》雜誌宣揚自由主義,最愛寫宣言的胡適也是初期發行人。但其後雷震和殷海光對蔣介石提出更尖銳的批判,雖然胡適努力協調刊物與執政者之間的言論紛爭,但是雷震還是入獄十年,在獄中雷震寫出回憶錄先被焚燬,後改寫成《新黨運動黑皮書》,將手稿秘密送往海外給予陳菊後始得出版。

雷震、殷海光與蔣介石的核心爭議,在於蔣介石竟在「大局」之下就安心當個獨裁者,視自由中國的「自由」於無物,實在令追隨而來的自由主義者難以忍受。被視為自由主義教父的胡適的「容忍」,更令同志有所批評。

作家金恆煒在二○一五年披露了〈胡適:自由主義者還是蔣政權的捍衛者?〉探討胡適與殷海光的三次爭論,更談及胡適反對蔣違憲三連任卻在國大投票時投同意票的過程,這些內容集結在《面對獨裁—胡適與殷海光的兩種態度》,有興趣讀者可一讀。

究竟胡適與蔣介石的深層關係為何,學界尚未有定論,表面上看起來夾在大局與朋友之間始終想當個好人的胡適,也有軟弱無力的一面。

3.當民主獨裁反共都變成fuzzy word

筆者好奇,胡適如果仍在世,對於這個四月兩場群眾遊行後,民主和獨裁已經完全脫離了他曾經參與的嚴肅認真的討論情境,不知作何感想?

台灣人在獨裁體制下生活許久,過去常被洗腦領袖英明,今日仍有些人對新加坡的軟性獨裁讚譽有加,甚至對中國的獨裁發展有嚮往。相反的,對於獨裁領袖的抗議或反對歷史卻知之甚少,最近公視即將播出的刺蔣紀錄片《春雨424》,可說是略作補充。

對於獨裁認識不清,最近還發展成對於「獨裁」的重新定義,凡是有不滿的就是獨裁。但這些違反普世定義的定義,遠離國際世界主流,讓發動者成為偏激團體。

不只是獨裁,反共的定義在有心人士的操作下也變得模糊不清,明明現在跟共產黨走近的是國民黨,現在甚至出現綠共的稱謂,民進黨也不知如何反擊,背後是討厭民進黨到可以接受共產黨來教訓國民黨的怨念,真是語言魔化了邏輯的壞示範。

對此混亂局面,大膽猜一下好人胡適會如何說,胡適曾回答曾虛白的一段話:「共產黨最會掛羊頭賣狗肉的,他們的嘴上總是說,給大多數人謀福利…其實我們知道的,(是)用暴力取得政權,用暴力維持取得的政權,但是有些人,有些知識分子,不免受了共產黨的欺騙,不免上了他們的當,中了他們的毒…社會上對一個受騙的人,當然不恨他,當然可憐他…我們希望他們早早覺悟,能夠早早的回頭,得著解救。」

甚至在《美國新聞與世界報導》記著問胡適「毛澤東怎麼樣」,胡適還是禮貌回答「他是北京大學的一個旁聽生。該大學的入學試驗通常很嚴,他考不上,但是仍可隨班旁聽…他很窮,所以我們讓他在圖書館中任職,以便在金錢上可以得到一點援助。他很熱心求學,那時還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對比歷史作家張戎在《毛澤東:鮮為人知的故事》直接講到「因為圖書館有暖氣,毛有時去那裡,又看書又睡覺」引述毛後來說,「他們都是大忙人…沒有時間聽一個圖書館助理員講南方土話…他們大多數都不把我當人看待」,「不到六個月,他就打道回府」。

對比張戎的直接,胡適的態度正代表他是一個好人,也很鄉愿。

4.學當一個好人:用白話文講科學的道理

誠然,當一個好人太難了,在亂世要當一個好人更困難。

今天一個好人的考驗,已經不是面對當政者,是在面對同學社群試圖講道理的時候,面對學生試圖要給點意見的時候,面對親戚好友認同對岸強勢偉大的時候。

當大局在變化,對立加強,對話空間會顯得限縮,不只對立面的極端分子很恐怖,甚至被攻擊還不確定是敵人付錢的網軍。有些人覺得說話動輒得咎,說點什麼都會被攻擊,但要講真話也是做好人的必要條件。

雖然對胡適有所批評,但筆者是很欣賞他的射手座精神。值五四前夕,也不妨再參考一下胡適的解決之道,用白話文講科學的道理。我們需要有更多的國際政治白話文運動,財經關稅白話文運動,軍事國防白話文運動,如果語言真的覺得講不過,那就用影像,不放棄講道理就是愛鄰人的和平主義者,相信上蒼會祝福好人。

作者是二十年來企業創作二刀流,去哪裡始終不忘記者和企業人的雙重身分。從外派中國到矽谷分公司,由太平洋東西兩岸回望台灣,文化與生態如珍寶發光,傳產和數位經濟並列爭輝,正在寫作新書《末代台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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