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青蛙到駱駝：事後諸葛的政治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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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打算寫一篇文章，探討台灣近期的大規模罷免案，及其背後的政治、社會與憲政操作。

然後我自然想到了「溫水煮青蛙」的比喻——特別是中國國民黨和台灣民眾黨利用微弱多數，不動聲色地逐步推動與中國更緊密的連結。這種長久以來逐步推進、不易被察覺的行動，正是這場罷免運動爆發的導火線。

這個比喻確實貼切，尤其是面對許多台灣選民的冷漠、無感，以及一種放任的態度。他們似乎缺乏對於「現在在民主制度內所做的選擇，將會如何影響未來與下一代」的思辨能力。

那隻愚蠢的青蛙，待在冷水中感到安逸，卻沒意識到水溫正在升高……直到它被煮死。

不過，當我向我的台灣太太提起這個比喻時，她立刻反駁說這個「溫水煮青蛙」的說法早在台灣早已經老哏。這也可以理解，畢竟，許多台灣人確實像是在夢遊一般，一步步走向與中國更密切的關係。上次的大選，其實就是個明顯的證明。

溫水煮青蛙的教訓很明確：要提防那些不會立即改變你生活的小事。當你終於意識到它們的累積效應時，就像那隻終於發現水已經沸騰的青蛙……為時已晚。

駱駝的鼻子

「駱駝的鼻子」（The camel’s nose）這個中東比喻，也說明了類似的情境——看似無害的小事，會打開更大、更令人不安的後門，這在台灣同樣適用。

這個古老的阿拉伯諺語，到1800年代已經流傳為：「一位阿拉伯磨坊主讓駱駝把鼻子伸進他的房間，接著駱駝的頭、身體也陸續進來，最後整隻駱駝擠進來不願離開。」

20世紀初，美國學者與編輯Horace Scudder在他的短文《阿拉伯人與駱駝》中寫道：「聰明的人會從一開始就抵制惡的萌芽。」

沒有比這更貼切的隱喻了：中國逐步滲透台灣，就像駱駝慢慢地把頭伸進帳篷——而國民黨的小步推進，讓大家不知不覺中接受了駱駝整隻進來，然後拒絕離開。

如果給老鼠一塊餅乾

還有一個我特別喜歡的比喻。它出自美國作家Laura Joffe Numeroff於1985年出版的兒童書《給老鼠一塊餅乾》（If You Give a Mouse a Cookie）。這個故事要說明的是另一個諺語：「給他一寸，他要一尺。」

故事開始，一個小男孩可憐一隻老鼠，給牠一塊餅乾。老鼠很開心地吃了下去，接著說想要一杯牛奶。男孩給了牠牛奶，老鼠又說需要吸管、紙巾、鏡子來檢查嘴巴乾不乾淨。

然後牠想剪頭髮，既然都有鏡子了，剪完後又想要掃帚來清理。這些事情弄得牠很累，於是牠想小睡一下，但前提是有人得唸故事給牠聽讓牠入睡。醒來後牠畫了一張圖貼在冰箱上，但一看到冰箱又覺得口渴了。於是牠說：「我需要一杯牛奶。啊，我還需要一塊餅乾配牛奶。」

這隻貪得無厭又狡猾的老鼠，其實就像現代政治中某些選民的縮影——尤其當牽涉到補助、福利或選票交換時。

國民黨提出的「全民發一萬」就是餅乾，他們知道，無論結果如何，他們都有得分的空間：

A）如果被擋下來，民進黨就會被怪罪；

B）如果沒其他福利推出，社會會不滿；

C）若真的發了，他們則能說是自己讓它實現。

這是一個極其犬儒的政治操作，完全無視台灣實際的財政狀況。但這種不顧經濟現實、不顧地緣戰略的政治操作，早就是國民黨的標配。從反對國造潛艦刪減國防預算，到無差別刪除或是凍結政府部門的業務費用，到放寬巴氏量表申請外籍看護適用範圍，不勝枚舉的種種案例除了政治操作，更擾亂了政府甚至是社會的正常運作。

楔子的細端

在我來自的英國，我們有一句話來形容這種狀況：「這是楔子的細端」（The thin end of the wedge）。這句話源自木工和伐木業。當用小鋼楔劈開木材時，只需一點點力量把楔子的細端打進去，最終就能將整根原木劈成兩半。

這又是一個強調「小事導致大禍」的隱喻。

世界各地類似的說法不勝枚舉，都在提醒：不要輕忽那些看似無害的第一步。這些警語套用在台灣與中國的現狀上，再貼切不過。

除了以上幾個隱喻，我還可以再列舉幾個例子：

希臘：「給農民自由，他會跳上你的床。」（Give the peasant freedom, and he will hop on your bed.）

印度、義大利、德國、甚至整個歐洲：「給他一根手指，他會扯斷你的手臂。」（If you give them a finger, they will take your arm.）

挪威：「滾動的雪球難以停下。」（A rolling snowball will be harder to stop.）

越南：「給他一隻狗，他會要一頭大象。」（Give them a dog, they want an elephant.）

英國、中國、土耳其：「給他一寸，他會要一里。」（Give them an inch, they’ll take a mile.）

保加利亞：「今天讓豬躲到床下，明天牠就會要求躺上床。」（If you let the pig under the bed today, tomorrow it will demand to be on the bed.）

滑坡效應

「滑坡論」（The slippery slope）是另一種負面邏輯，它試圖阻止某些行動，理由是這將導致一連串不良後果。

這些來自民間流傳的警語，其實也被現代學者系統化研究，像是「漸進式正常化」（Creeping Normality）這個概念。

2005 年，美國科學家 Jared Diamond 在其著作《大崩壞：社會如何選擇成敗》中，試圖解釋復活節島原住民如何在長期環境惡化中，非理性地大量伐木，其中一個理由是為了運送豎起的石像，最後導致所有的棕櫚樹滅絕。

他寫道：「我懷疑災難不是轟然爆發，而是悄然發生的。畢竟那些被遺棄的巨像擺在那裡，島上賴以為生的森林不是某天突然消失，而是在數十年間慢慢枯竭。」

總結來說，我們似乎應該謹記這些來自各地、跨越世代的智慧警語——不要忽視那些微小的變化，因為它們往往會悄然積累成無法逆轉的大災難。

作者在路透社工作超過三十年，從歐洲總部外派亞洲後就不再離開，曾任亞洲金融總編，南太平洋總編，南亞總編，北亞總編。退休後的台灣女婿目前旅居八里左岸，對台灣民主充滿興趣，希望能夠提供旁觀者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