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瑜真是最強藍血人嗎？（上）

2019年6月1日韓國瑜支持者在總統府前動員造勢，將近七到十萬名（韓方號稱40萬）「韓粉」集結，韓國瑜也經過現場致意，睥睨全場，頗有當代藍營共主之氣勢。圖片來源：華視新聞Youtube

2019年6月1日韓國瑜支持者在總統府前動員造勢，將近七到十萬名（韓方號稱40萬）「韓粉」集結，韓國瑜也經過現場致意，睥睨全場，頗有當代藍營共主之氣勢。

在筆者的同溫層內，則是充滿疑惑與悲嘆，有人疑惑為什麼都還沒看見韓國瑜高雄執政的成果，民眾就願意相信他會是優秀的國家領導人物？還有人直接將韓國瑜當成兩岸一國兩制路線的代表，認為韓國瑜當選，兩岸就會逐步統一，甚至逐漸集權化。所以同溫層內都在自嘲「芒果感很重」（台南芒果季在6月22日開幕，同時也是「亡國感」的諧音），或者是「大家集中營見」（暗示未來會像東土耳其斯坦人一樣，因為爭取自治而被中國當局抓入集中營）。

但不需要過度放大韓國瑜的氣勢，雖然韓國瑜民調也是長期位居第一，但他的聲勢可能是被高估的。6月1日韓粉造勢之後，親藍陣營做出來的民調，韓國瑜跟蔡英文一對一決戰大概是39％對上37％（資料來源：TVBS〈造勢氣勢升？總統民調韓39.4%贏蔡37.2%〉），差距只有3%，幾乎是在誤差範圍內。

總之，韓國瑜對上蔡英文，並沒有絕對的優勢。而這一點優勢，很可能反而成為韓國瑜最大的致命傷。甚至筆者參考網路分析（感謝林邑軒的評論），真正能走得最遠、笑到最後的可能不會是韓國瑜。

為什麼這麼說？接下來逐步分析。

韓國瑜的地氣在哪裡？真的是中低階層的泛藍支持者嗎？我們常聽到一套說法，就是韓國瑜的支持者很像美國川普的支持者。川普身為白人資本家，廣受鄉村中低階層的支持，是因為在自由貿易之下，鐵鏽區的「自覺被中產階級拋下的底層白人」不滿「假掰的」民主黨，凡是都要政治正確，「有色人種優先」，讓白人有種被插隊的感覺（見王宏恩，2019）。所以川普喊「讓美國再次偉大」，就等於韓國瑜的「發大財」，能讓底層人民感覺到翻身的希望。

但這樣類比可能有問題，台灣雖然在自由貿易之下，分配出現失衡現象，但並不是像美國鐵鏽區那樣出現產業空洞，連帶形成族群與城鄉問題。台灣反而是戰後嬰兒潮世代與所謂「七八年級生」之間，因為房價上漲及產業外移等因素，出現了分配問題，最明顯的例證，就是房價與年金改革的爭議，老一輩軍公教的薪水，不論「18趴」，光就月退俸本身，以及在都市擁有一兩套房產，就超過了二三十歲正在打拼、被資方剝削的年輕人。這就造成了世代之間的嚴重隔閡。

另外，要說真正全球化的受害者，那些擁有不動產的、屆齡退休的戰後嬰兒潮世代，反而是受害較小的群體。所以「韓國瑜支持群眾是一群經濟上的弱勢者」，這種說法，其實是找不到確切根據的。反而支持蔡英文的二、三十歲年輕族群，就經濟結構來說，才是相對弱勢。至於是否藍領階級會傾向支持國民黨？目前筆者尚未看過非常明確的研究。比方說，以階級的層面來看，我們就很難理解農工混雜的彰化，為何會是藍綠交互輪替的「搖擺縣」？這都有待進一步的研究。

所以說韓國瑜的支持者，目前很難說一定是經濟方面比較低階層的族群。（參閱葉高華〈高雄的大學生如何看韓市長與總統大選？〉一文）

如要說韓操作的是「庶民語言」，就要必須接著問說：「誰是庶民？」

難道從事服務業、在便利商店打工的二三十歲左右的青年社群，他們不算庶民嗎？為什麼青年世代卻相對不支持韓國瑜？

從根本而言，韓國瑜6月1日支持者的結構，大致上可能有傳統中南部派系、妙天動員系統、反年改系統、反同婚等傳統價值派及國民黨眷村系統，另還有個別散戶支持者等。

泛藍及保守派支持者比較可以理解，十年前馬英九也曾帶動過一波「小馬哥」潮流，這些群眾我們並不陌生。值得討論的是中南部派系——大致上是韓國瑜與張榮味的結盟關係，另外可以注意的就是曾經捲入殺警事件的「蕭景田」，站在韓國瑜的身邊不遠處，很顯眼的位置。蕭景田只是一名彰化縣立委候選人，為什麼可以蹭到舞台中央？

蕭景田是中華民國農會理事長（就是之前的台灣省農會），張派大將張永成是總幹事，他們是同盟關係。而蕭景田是彰化社頭地方大老，於濁水溪北岸，與雲林張派有著地緣上非常密切的關係。圖片來源：華視新聞youtube

因為蕭景田是中華民國農會理事長（就是之前的台灣省農會），張派大將張永成是總幹事，他們是同盟關係。而蕭景田是彰化社頭地方大老，於濁水溪北岸，與雲林張派有著地緣上非常密切的關係。過去蕭景田在彰南喊水會結凍，但意外敗給當時形象還不錯的魏明谷，繼而讓魏找到機會直取縣長寶座，所以蕭這次趁著魏明谷失勢，東山再起的呼聲（表面上）很高。

之前筆者討論去年大選派系的重要性，彰化南部地區的派系大老就是社頭蕭家跟溪州謝家，加上韓國瑜親家是北雲林的李日貴家族（被整合入張派），在2018年地方首長政黨輪替後，就構成了濁水溪流域最強的勢力。韓國瑜雖然是眷村子弟，台語也不是非常流利，卻能在濁水溪流域走跳，獲得民眾支持，跟他過去的派系背景有非常大的關係。

濁水溪流域（北至員林、南至北港）是全台最大的稻米及蔬菜產地，韓國瑜跟濁水溪派系形成政治共同體，就是他的「地氣」來源。

另外，「韓天同盟」的系統也逐漸形成：藉由傅崐萁的運作，妙天出錢出人，可說是全力相挺，很大一部分填補了與王金平決裂之後的人頭空缺。而韓國瑜下一場造勢在花蓮，傅崐萁私下用力運作，未來「傅徐王國」或許有機會進軍中央，可以繼續觀察下去。

不過，這些動員系統在地方或許可以呼風喚雨，割據幾席分區立委，但是到了中央級選舉，特別是總統大選跟不分區立委部分，在形象上很有可能成為不利因素。就常識而言，「接地氣」的政治人物接的應該是選區的地氣，但韓國瑜在高雄的根基不穩，造勢活動還必須透過有爭議的妙天團隊來運作，代表後勤部隊還沒有建立起來，顯現出韓陣營氣血虛弱的狀態。

尤其是都市地區搖擺的中間選民（中間選民不一定是中產階級），對於韓始終保持觀望態度，大致上可以從國民黨台北市議員尷尬而低調地出席造勢看得出來，另外幾位藍營名嘴也與韓保持距離。如果韓國瑜過於依賴這股「地氣」，那麼初選前中間選民可能會因為形象問題（與妙天、張榮味與傅崐萁的關係），進而倒向郭台銘，甚至是柯文哲。

這裡小分岔一下，對柯文哲最有利的局面，就是被藍綠雙方基本盤「逼出去」的中間選民，都匯流到他這邊。如果國民黨出線是韓國瑜而非郭台銘，民進黨出線是賴清德而非蔡英文，等於是兩黨都走向極端化，那麼柯文哲就能接受兩邊的中間選民。

再來，最近很多韓語專家及心理學家都在分析韓國瑜的「庶民語言」，甚至出現了韓國瑜是百年奇才、不世出的催眠大師等等說法。

但這都是結果論，畢竟韓國瑜「蟄居」岳家雲林數年，2007年也曾北上挑戰立法委員，敗給張慶忠。最後韓是透過張派農會系統，取得北農總經理職位，才又重返政壇。所以這麼多年，韓為何沒有使用庶民語言及催眠術來重返中央？

韓國瑜的崛起，幾乎可以說是時勢造英雄，說白一點就是運氣好。他在北農總經理任內末期，剛好是台北市政府政黨輪替的時候，台北市長柯文哲為了保持跟中部派系的友好關係，就到雲林拜訪韓國瑜及地方人士，所以柯文哲決定要繼續讓韓國瑜擔任總經理。

但此時民進黨議員王世堅，非常不滿柯文哲留用韓的決定，於是在議會上質詢柯文哲及韓國瑜。結果這場唇槍舌劍，幾乎變成一場鬧劇，韓國瑜的名言「禿子跟著月亮走」就是這個時候說出來的。這場鬧劇的影片吸引了上百萬次點閱，被網友詮釋成「北農韓國瑜電爆王世堅，柯文哲笑到彎腰」云云。

王世堅的形象原本就是反派的喜劇人物（鬼娃恰吉），加上當年柯文哲的聲望很高，於是網友發現韓國瑜跟柯文哲站在一起，英勇對抗王世堅，就產生了崇拜的錯覺，一夕之間韓國瑜變成泛藍及白色力量的新戰將。接著韓國瑜「舌戰群英」，與段宜康跟時任農委會副主委陳吉仲輪番接戰，在菜價的議題上反唇相譏。

韓國瑜還曾開記者會，把一盤曲棍球擺在桌上，說是如果段宜康賭贏，吞一顆就好；他（韓）輸了，就吞一整盤三十顆的曲棍球。這神來一筆，給段宜康碰了一塊鐵板，讓圍觀的藍營及白色力量支持者看了非常開心。

這些吵架的爛梗，原本都是日常嘴砲政治鬥爭，但國民黨支持者發現，過去他們被王世堅、段宜康這些「綠營打手」追著羞辱，今天突然出現一個比他們更鐵齒銅牙的戰將，於是韓國瑜平地竄起，成為藍營的明日之星。

作者為台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