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舉前的假新聞比較多嗎？──以LINE為例

如何證明假新聞在選舉期間有增加？現在大多數的分析都是針對臉書或者PTT的公開貼文，而無從分析那些不公開的貼文、更沒有資料分析私人的通訊軟體。假如真的要系統性的分析，全台灣所有人在選舉期間的LINE上，假新聞有沒有增加，大概只有LINE官方跟國安局合作才有可能。那身為沒有公權力的路人，要怎麼去推敲LINE裡的假新聞有沒有隨著選舉日增加呢？

我分析的對象是台灣LINE的事實查核軟體《真的假的Cofacts》，相關資料都是有公開的。這個程式的運作方式是這樣：你首先在LINE加入真的假的為好友。假如你在其他LINE群組看到有疑似謠言的留言，就直接把他複製貼上告知《真的假的》。

接著，這個程式會自動搜尋你複製來的謠言有沒有被事實查核過，有的話就顯示結果，沒有的話就會幫你查核一番。在去年2018的大選前四個月到選後一個月，真的假的一共收到了五千多筆的相關事實查核。

當然，事實查核的數目不等於假新聞的數目。假如我們想透過LINE上事實查核的數目，來旁敲側擊到底Line上假新聞有沒有因為選舉增加，需要同時滿足三個條件：

第一，跟政治有關的事實查核數目，在選舉日之前有越來越多，但到選舉日之後就越來越少。

第二，跟政治無關的事實查核數目，在選舉日前後並沒有隨之上升，有多少假藥或假的補品應該不隨著選舉改變。

第三，在這些跟政治有關的事實查核中，真的被判別為「假新聞」的比例，沒有隨著選舉日靠近而降低。

前兩個條件的邏輯很簡單。假如選舉前政治假新聞真的比較多，那麼我們應該就可以看到比較多的人檢舉政治假新聞。因此政治相關的事實查核數目就會上升，但是非政治的事實查核應該沒有影響。

但假如只符合前兩個條件，就無法排除這種狀況：假新聞數目其實沒有上升，只是本來Cofacts使用者們隨著選舉日靠近越來越緊張，因此在選舉日前就亂檢舉一通。如何區分是假新聞真的上升、還是使用者亂檢舉一通導致檢舉數量上升？

第三個條件就是用來區別這兩種狀況。假如Cofacts的使用者在選舉日前後的檢舉成功率（也就是懷疑朋友的轉文是假新聞，經鑑定後果然是假新聞）都沒有隨著選舉改變，至少可以代表假新聞的數目確實有上升，而且檢舉者的水準與行為沒有隨著選舉日接近改變。

反之，假如檢舉成功率隨著選舉日接近而下降，就代表可能只是Cofacts的使用者因為對選舉太緊張而亂檢舉一通，導致政治事實查核的數目上升，實際上政治假新聞沒有真的增加。在這次選戰過程中，平均而言，僅有42%的使用者檢舉的內容，被Cofacts團隊判定為假新聞，而有58%其實不是假新聞。因此這筆資料可以拿來進一步分析。

我把Cofacts的五千多筆檢舉結果依照日期排序，把所有檢舉的事實查核內容，由我的共同作者透過文字探勘區分成政治與非政治類，然後使用時間序列以及Difference in Difference等不同模型假設進行分析，基本上都得到類似的結論。

首先，第一個條件跟資料呈現的完全一致。基本上隨著選舉日越接近，政治相關的事實查核數目就開始大幅攀升，而到選舉日之後，政治相關的事實查核數目就大幅下降。如下圖中的紅色線。檢舉數量隨著十月中開始進入高峰期，到選舉日前兩三天沖上天，但卻在選舉日後一個月快速下降到選戰前的水準。

而上圖的綠色線是非政治類的每日事實查核數目。在選舉日前並沒有顯著的增加，與條件二是一致的。但比較有趣的是，非政治類的事實查核卻在去年大選後大量增加，尤其是聖誕節前後。目前沒有比較好的解釋來說明這種改變，但這並不影響我們對於原本問題的推論。

而針對第三個條件，假如把依變數轉成每日事實查核的成功率（檢舉內容確實為假新聞）的話，資料顯示了比第三個條件更極端的狀況：越靠近選舉日，事實查核的成功率不只沒有維持，反而越來越高。而當選舉日過後，事實查核的成功率開始下降。

假如我們結合這些統計結果，這些結果說明了在上次選舉前，Cofacts的使用者在LINE上，不只看到了更多政治假新聞、檢舉了更多疑似政治假新聞，而檢舉結果也真的有更多政治假新聞。而隨著選舉結束後，Cofacts使用者看到了更少的假新聞，而它們檢舉的東西也更容易失準（以為是假新聞，經事實查核後發現不是）。

因此，當我們用實證資料把這三片結果拼起來之後，指向的結果，很可能就是這次在大選期間， LINE上的假新聞數量確實有增加。

這筆資料雖然是使用Cofacts的使用者分析的，但Cofacts的使用者遍布全台各年齡層（他們是認真跑去街上，拉各行各業各種年齡的人，一起使用與一起事實查核），而且並沒有偏特定政黨，更在今年被LINE官方認定為合作打擊假新聞的指定網站，因此應該有一定程度的可信度跟代表性。

這樣的結果或許對很多長期網路輿情分析師來說根本不是新聞。但能夠從資料管道來源多方的這筆事實查核資料看到類似的趨勢，讓我們對政治類假新聞出現的時機與運作方式可以有進一步的理解。

當然，2018年的趨勢來看，恐怕也暗示了還不到下次總統大選選前一個月，所以政治假新聞的攻勢還沒有正式開始，不可不慎。

作者為內華達大學拉斯維加斯分校政治系助理教授。在台中一中被選進數學校隊，接著考取台大電機系後想當個科學家。在椰林繞了一圈後，覺得還是人類有趣多了，於是跟著數學一起投入研究政治，成了政治科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