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這時為止,鄂圖曼帝國的亞美尼亞裔驅逐出境令一直擺脫不掉一時權宜的性質。就連驅逐到何處都還未決定。最早的受害者,來自榟橔、馬拉什的亞美尼亞裔,被下令遣送到科尼亞(即遠離前線)。一九一五年五月二日的凡省驅逐出境令,規定將亞美尼亞裔送到「俄羅斯,或把他們打散到安納托利亞內陸的不同地方」,使他們分散各地,以使亞美尼亞裔基督徒的人數,在任何地方都少於穆斯林。五月十六日,約三萬亞美尼亞裔被「移離」哈桑卡萊(地近埃爾祖魯姆)第三集團軍司令部的周邊地區,但除了逼他們西遷,離俄國軍隊愈遠愈好,沒有明訂具體目標。
驅逐出境的行動,最初時有時無,但慢慢變得較有計畫。遭驅逐出境的榟橔、馬拉什居民,被轉送到「東南部的阿勒頗、戴爾佐爾、烏爾法」,然後,遭驅逐出境的凡湖區居民也受到同樣的處置。當時,當局斷定遷到烏爾法和阿勒頗還不行,要把遭驅逐出境的亞美尼亞裔往更東南送,送到敘利亞沙漠裡。到了該月月底,塔拉特發布其臭名遠播的一九一五年五月三十一日法令時,遭驅逐出境者的主要遷移地已是偏遠且大部分不適人居的敘利亞沙漠省戴爾佐爾──簡直擺明這些人的死活不是塔拉特最關心的事。這道法令明訂了在哪些「強制性情況下必須遷置、轉移(東部六省的)亞美尼亞人」,使其遠離前線區(凡是在距「巴格達鐵路和其他鐵路」二十五公里範圍裡的亞美尼亞人也會被遷走)。六、七月,壓制又更進一步。這期間,在馬拉什和榟橔(又一次)、安條克、烏爾法境內的鄂圖曼戰線後方,爆發一連串新的游擊隊叛亂,促使第三集團軍司令部派三個整師到南邊的奇里乞亞平亂。這波新的叛亂也給了塔拉特將驅逐亞美尼亞人行動擴及到東部諸省之外的藉口,使其得以名正言順針對薩姆松、錫瓦斯、特拉布宗,以及奇里乞亞─地中海的港口城市梅爾辛、阿達納,發布新的法令。
照法令規定,將亞美尼亞裔驅逐出境的行動,絕非全國一體適用或施行。安卡拉、士麥那(伊茲密爾)、君士坦丁堡的亞美尼亞裔公民,照理不在驅逐之列,但我們知道在那些地方,還是有數千人被捕(而非只是四月被捕的那一百八十名要人)。理論上,亞美尼亞裔的天主教徒和新教徒、女人、小孩、老人、現役軍人和其眷顧、無可替代的工匠(例如在巴格達鐵路上從事打鐵、製鎖、機修、司爐工作的工匠),都納入豁免範疇。安塔利亞一地獲正式豁免,因為該地的亞美尼亞裔少於梅爾辛、阿達納兩地。理論上,遭驅逐出境者也該為其所留下的家宅和地產領到賠償(如果他們無法在離開前賤價賣給當地穆斯林換現的話):要在農業銀行以他們的名字開戶頭,以便「領取來自出租或出售的所有存款」。
可想而知,這些規定大體上形同具文。事實上,大部分遭驅逐出境的亞美尼亞裔,徒步出走,只能帶上背得走的東西。即使捱過長途跋涉保住性命,也始終未拿到他們所留下之地產的補償費,那些地產大部分遭趁機占便宜的鄰居強占或後來遭充公。塔拉特的指導方針和「豁免規定」,常遭當地官員和陸軍軍官蓄意漠視,這些人想找藉口迫害「不忠」的亞美尼亞裔已有數年。戰時鄂圖曼陸軍針對那些「犯了主導攻擊(亞美尼亞裔公民)或未能防止(他們)遭攻擊之罪」的人,開了一千多場軍事法庭,而且有一些官員因為嚴重傷害人權罪遭處死,由此可見這些法令本身的不明確。在阿達納,塔拉特要省長停止還在進行的驅逐作業,遭該省長公開違抗。該省長宣稱,「(內政)部的命令對他毫無意義;要如何處置當地亞美尼亞裔,要由他單獨決定。」阿達納一地的清洗非常徹底(六千名亞美尼亞裔遭驅逐,包括那些負責維持路燈正常運作者),致使整個城市變成空城,連這位報復心切的省長和他的家人都反受其害,在這裡住不下去,而離開該城。
到了一九一五年七月,土耳其境內大概每個人都能看出,一場大規模且粗暴的族群清洗運動已在進行。幾類人(特別是婦孺)雖不在驅逐之列的命令,卻少有人幸免於難,而地方行政首長、憲兵、主管官員、庫德族哈米迪耶團,對亞美尼亞裔平民施以駭人的暴行,則是毋庸置疑的事。這些平民成為施暴對象,若非因為其中有些人不願乖乖被驅逐,就是因為被當成代罪羊,替武裝游擊隊在附近發動的攻擊背黑鍋。拉斐爾.德.諾加萊斯在凡城協助打造人間煉獄,後來,他腦海始終揮不去一些悲慘景象,例如在錫爾特城外見到的以下景象:「數千具半裸、流血的亞美尼亞人屍體,躺在附近某個斜坡上,猶如覆蓋大片山坡的雪,他們成堆出現,或做死前的最後擁抱,交纏在一塊。」在這同時,那些長途跋涉終於來到敘利亞的亞美尼亞裔,往往在看得見巴格達鐵路之處渴死或餓死,只有少數人買得起火車票。有位搭過此鐵路線火車的乘客說,他白天時親眼見到「一千具亞美尼亞人屍體,躺在鐵路邊的不同地點。」商隊公路也呈現駭人景象,數段公路上「散布腐屍」。被驅逐到敘利亞沙漠省戴爾佐爾者命運悲慘,數十萬鄂圖曼亞美尼亞人,包括婦女、小孩和老人,為此丟掉性命:體弱者,捱不過長途跋涉,傷亡特別多。有位學者估計,被逐出東部諸省的約八十萬亞美尼亞裔,「只有五十萬人走到官方指定的安置區」。沒人知道一九一五年究竟有多少亞美尼亞人喪命,不管是餓死、渴死、病死、累死或被行刑隊處死。晚近有一些估計數字,根據最新的人口研究,表示戰前約一百五十萬亞美尼亞裔居民中,六十五萬至七十萬人喪命,但有些歷史學家認為不只此數,而是在百萬之譜。最後結果很清楚:把「土耳其亞美尼亞」一地的亞美尼亞裔居民,從他們已世居數百年的小亞細亞東部和奇里乞亞境內連根拔除。
土耳其投入第一次世界大戰後,鄂圖曼亞美尼亞人的故事大概就永遠不會有幸福美滿的結局。但與戰略和軍事情勢有關的一些偶發事件需要被好好檢視。首先,俄國人未能及時救助亞美尼亞人。但評價尤德尼奇和沃隆措夫─達什科夫的功過時,必須考慮到一點才算公平,那就是鄂圖曼亞美尼亞人受害之時,俄國在歐洲正逢戰略危機,一九一五年五月德奧在戈爾利采─塔爾努夫取得的突破,打開了進入波蘭的大門。俄國一九一五年的大撤退製造出駭人聽聞的悲劇,迫使將近兩百萬平民逃難出走,包括被懷疑立場親德而遭逐離前線區的五十萬猶太人。由於俄屬波蘭境內的焦土策略災難差點使沙皇政權在一九一五年垮台,俄國最高指揮部不怎麼關心鄂圖曼亞美尼亞人的死活,也就不足為奇。
在這同時,俄國人在東土耳其還是有某種程度的付出,他們對亞美尼亞人抗土大業的援助,終究不容否認。五月二十日當哥薩克人現身凡城時,該城已遭狂轟濫炸,大部分城區是廢墟,但亞美尼亞人守住該城。在其他地方,武器較不精良的亞美尼亞人,或許因為造反丟了性命,但在凡城,失去家園,被迫帶著能帶上的家當逃難者,是倖存的穆斯林(該城穆斯林區遭夷平),而非基督徒(亞美尼亞人)。從這個角度看,對亞美尼亞裔來說,凡城叛亂不是件壞事,壞只壞在叛亂蔓延不夠快──或者說未與俄軍達成更緊密的協同。俄軍從迪爾曼過來的確行進緩慢,但終究抵達凡城。
重返一再變動的戰線之後,亞美尼亞裔於五月將凡城交給俄國人,而這只是個插曲,一樁複雜故事正逐漸展開。就在傑夫戴特獻出凡城時,鄂圖曼第三集團軍正準備反擊,在埃爾祖魯姆訓練了三個師,然後調到南戰線增援哈利勒貝伊。俄國人認定敵人已潰亂,卻不知到了六月底,土耳其已開始在俄軍征途的前方集結約八個強大的步兵師。這八個師將近七萬人,共同構成新建的第九軍,軍長阿卜杜勒.凱里姆帕夏,參謀長是德籍少校古塞。繞行凡湖北岸的俄軍,以第一、第二高加索哥薩克師、特魯金將軍的第二外貝加爾哥薩克旅、第六十六步兵師局部、亞美尼亞志願營為先頭部隊,機動程度高於擋在他們前方的鄂圖曼第九軍,但兵力只有敵人的將近三分之一,不到三個正規師。
好似受到某種地緣政治引力定律的驅使,一九一五年七月第二個星期,雙方於曼濟克特的平原上相遇。一○七一年阿爾普.阿爾斯蘭就在這裡率領塞爾柱土耳其人擊敗拜占庭,為該族打開了進入小亞細亞的大門。在敘述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史書裡,此役一如迪爾曼之役鮮為人知,但同樣地,此役不該受到這樣的冷遇。曼濟克特之役發生於一九一五年七月十二至十五日和二十至二十六日,是迪爾曼之役的更大型翻版,只是結局相反,過度擴展部署的俄軍衝進自己打造的陷阱裡。經過數個星期的慘烈戰鬥,七月二十二至二十三日阿卜杜勒.凱里姆帕夏從側翼包抄了俄軍右翼。七月二十六日,俄國撤出曼濟克特城,下令全面撤回戰線另一頭。八月四日,俄軍撤出凡城,然後撤出整個凡省,越過邊界退入波斯亞塞拜然。
對於遭俄國人拋下的亞美尼亞人來說,這場「第二次曼濟克特之役」的影響來得既快且狠。瓦哈肯.達德里安聲稱,為報復亞美尼亞裔於五月時將該城獻給俄國人,土耳其處死了五萬亞美尼亞裔。塔內爾.阿克恰姆說,鄂圖曼部隊「殺光該城的亞美尼亞裔居民」。鄂圖曼軍方檔案說有六萬七千七百九十二名亞美尼亞裔「登錄於(凡省)登記簿裡」,但在一九一五年遭驅逐出城人數和戰死人數的估計欄上空白,從而使上述說法有了文獻佐證而更加可信。總之,一九一五年八月上旬鄂圖曼從俄國人手中收回這個叛亂省後,保住性命的亞美尼亞裔似乎少之又少。
當時,凡城的亞美尼亞裔,更別提東土耳其和奇里乞亞境內的其他地方的亞美尼亞裔,有保住性命的可能嗎?誠如前面已提過的,俄國人的確為援助凡省亞美尼亞裔盡了自己的一份力,儘管他們五月抵達時已經稍稍嫌遲,而且接著在六、七月時犯下過度往前擴展的大錯。但我們絕不可漏掉俄國的戰時盟國所扮演的角色。前面已提過,一九一五年二月上旬,博格霍斯.努巴爾帕夏代表開羅的亞美尼亞全國代表團向約翰.麥克斯韋爵士獻策,如果英軍在亞歷山大勒塔登陸,奇里乞亞的亞美尼亞人會給予「無懈可擊且十足的支持」。同月更晚時,來自榟橔的亞美尼亞代表團向俄國人求援時,沃隆措夫─達什科夫向薩佐諾夫建議,由於榟橔距奇里乞亞海岸線,比提弗利司距該海岸線要近得多,由英國人或法國人透過兩棲登陸或暗中將武器傾置於海岸,來提供武器給那裡的亞美尼亞裔叛軍比較理想。基欽納和邱吉爾把太多心力擺在即將進行的達達尼爾戰役和接下來的加利波利半島登陸作戰,因而無法採納這些大有可為的建議,但這些建議並未就此石沉大海。一九一五年三月二十三日,美國亞美尼亞國防委員會的代表告知英國駐波士頓領事,「把志願軍送到奇里乞亞」一事已在準備,那裡「會有大批亞美尼亞裔居民揭竿而起,反抗土耳其人統治」,建議英國人供應武器給這些志願兵。結果,還是沒有下文。
遭驅逐出境的亞美尼亞裔的駭人遭遇,六、七月時開始為愈來愈多人所知,上述請求隨之更不容急事緩辦。一九一五年七月十日,即曼濟克特之役開打前夕,美國大使摩根索報告,「由於自願從軍的亞美尼亞裔投入俄國陸軍,其中許多人是俄國子民,且由於有些人與武裝革命團體有密切關係,另有些人始終協助俄國人入侵凡區,可怕的報復已在進行。」馬克.賽克斯爵士,也就是後來會協助草擬一九一六年瓜分鄂圖曼帝國協議之人,很清楚這些變化,一九一五年七月上旬被派去開羅調查援助奇里乞亞一地之亞美尼亞人的可能性。賽克斯於一九一五年七月十四日和十六日向查爾斯.考德威爾將軍報告,土耳其境內的亞美尼亞裔叛軍可望於不久後拿下穆什,流亡埃及的亞美尼亞人能募集六千名志願者投入奇里乞亞登陸作戰,如果英國提供運兵船和軍火的話。七月二十日和二十二日,曼濟克特戰役步入最高潮之時,博格霍斯.努巴爾帕夏再度找上約翰.麥克斯韋爵士,先是訴諸對方的良心(「集體驅逐出境會導致該地區的亞美尼亞裔居民滅絕,如果……不速速伸出援手保護他們的話」),繼而保證如果英國人登陸奇里乞亞,亞美尼亞裔會起兵響應:
請容(亞美尼亞國防委員會)一述,這場戰役將需要一萬至一萬兩千戰士占領亞歷山大勒塔、梅爾辛、阿達納(和諸座山口),並保證會有一萬亞美尼亞裔志願兵和該地區所有亞美尼亞裔居民(與登陸英軍)合作……可能會有奇里乞亞兩萬五千亞美尼亞裔起事者和來自附近諸省的更多起事者助陣。這股接近五萬人的大軍甚至能挺進到奇里乞亞邊界外甚遠之處,從而成為協約國的助力。在此,容我們重述一個常被人掛在嘴上的事實……即在土耳其,只有亞美尼亞(即埃爾祖魯姆、比特利斯、凡三省)和奇里乞亞的亞美尼亞人,是具有明顯反土耳其統治之傾向的居民。
博格霍斯.努巴爾帕夏當然希望讓英國相信,亞美尼亞人是可靠戰友,理當在戰後有自己的國家。但把他的提議斥為帶有偏見而不值一談之前,我們應注意到博格霍斯.努巴爾帕夏的亞美尼亞裔武裝造反者人數(兩萬五千),與摩根索在毫無誇大的必要下同時提出的人數一模一樣。這個人數也很貼近俄國軍情單位的「三千個自成一體的武裝小組在阿達納和阿勒頗之間地區行動」一說(每個小組五至十人),並與鄂圖曼方面的數據極吻合:叛軍想必有至少兩萬五千名戰士,可藉以從前線吸引走鄂圖曼三個完整的師。
從加利波利半島的視角看,更有意思的數字是為了確保協約國軍隊在奇里乞亞成功登陸,以與內陸支持協約國的亞美尼亞裔叛軍與平民碰頭,需要的「一萬至一萬兩千戰士」。賽克斯原向英國陸軍部提議由埃及境內的亞美尼亞人供應這支兵力的一半(約六千人),意即英國只需騰出自己六千兵力,用於攻取亞歷山大勒塔和接下來在奇里乞亞成扇形展開,而在奇里乞亞,亞美尼亞裔居多的當地居民(最近,沿著商隊公路、巴格達鐵路三三兩兩走向敘利亞的遭驅逐出境者,大量湧入奇里乞亞,更加大亞美尼亞裔在該地區的比重),會把他們當成解放者迎接。這一數字或許流於樂觀,而且來自埃及的亞美尼亞裔志願兵,戰力不可能和受過訓練的英國兵一樣強。為確保萬無一失,麥克斯韋本可以將英國特遣隊的兵力增加一倍為一萬兩千人,護送六千亞美尼亞裔武裝志願兵越過地中海,前去解放鄂圖曼境內他們受苦的同胞。即使這麼做,這還是不到英國人一九一五年八月上旬實際派去加利波利半島增援澳紐軍戰線的兵力的一半,而且比起在亞歷山大勒塔所可能遭遇的敵軍,這支增援兵力所面對的敵軍防守兵力要更強大。
英國人未看出在亞歷山大勒塔一地,有另一個大好機會擺在他們眼前?這個機會或許不如先前(進攻達達尼爾海峽之舉已然慘敗時)所錯失的那個機會耀眼,卻較急迫,特別是基於人道理由的話。如果說二月猛闖達達尼爾海峽之舉反映了戰略設想的不足,新的澳紐軍/蘇夫拉登陸行動,也代表了道德設想的不足。英法兩國當然不必為一九一五年土耳其亞美尼亞裔所受到的劫難負責,卻要負上間接的道義責任,因為加利波利半島登陸行動催生出四、五月間鄂圖曼政府的受害妄想心態,使鄂圖曼政府有藉口將亞美尼亞裔集體驅逐出境。但一九一五年七月時,伸出援手還未太遲。驅逐出境行動還在擴散(八月才擴及到梅爾辛和阿達納)。大部分難民還未抵達敘利亞沙漠。雖已有數千亞美尼亞人喪命,但還有更多人仍活著。英國若派兵登陸奇里乞亞,的確可能在消息傳到鄂圖曼陸軍司令部後,立即引發另一波對亞美尼亞裔平民的報復。但相較於如今列隊行走於奇里乞亞各地的數千亞美尼亞裔難民可能因此獲救,驅逐到敘利亞的行動可能因此中止──在該地的鄂圖曼第四集團軍大概會因此遭孤立──這樣的風險值得一冒。
話說回來,從戰略上講,如果英國─亞美尼亞部隊一九一五年七月真的登陸奇里乞亞,鄂圖曼第三集團軍大概會就此垮掉,畢竟為了對付包圍凡湖的俄軍和鎮壓奇里乞亞境內的亞美尼亞游擊隊,該集團軍已把大部分兵力調離埃爾祖魯姆,此時則得把另外數個師調往南邊,以抵禦英國遠征軍,而且還是在極親英的地方作戰呢。然後,一九一五年七、八月就不會出現第二次曼濟克特之役─這場曼濟克特之役,如同把土耳其東部諸省的基督徒判了死刑,首當其衝者,就是先前被亞美尼亞裔武裝分子拿下,然後俄軍來了又撤走的凡城──而是可能出現鄂圖曼第三集團軍的徹底潰敗,從而為受英俄保護的獨立亞美尼亞國的重登歷史舞台,鋪上道路。
至少在開羅有兩個英國人看出這樣的可能。英國駐埃及高級專員亨利.麥克馬洪爵士,正忙於策畫誘使麥加行政長官侯賽因領導阿拉伯人推翻鄂圖曼統治之事。他向英國外交部指出,「出其不意襲擊」亞歷山大勒塔,能輕易孤立阿拉伯半島、美索不達米亞(英軍正循著底格里斯河往上游艱苦挺進,鄂圖曼第六集團軍則在巴格達以逸待勞等著他們)、巴勒斯坦、敘利亞的鄂圖曼軍隊(就阿拉伯半島來說,鄂圖曼軍隊若遭孤立,鼓動阿拉伯人叛亂即變得無關緊要)。另一位是勞倫斯(T. E. Lawrence,後來人稱阿拉伯的勞倫斯),此人在薩伏伊飯店的辦公室裡,對著他的鄂圖曼帝國「大分區圖」費心研究,一九一五年幾乎把心思全擺在亞歷山大勒塔這個關鍵點上。攻占這個城市,能切斷敘利亞與其南邊其他阿拉伯省和帝國的土耳其安納托利亞中樞的聯繫,且英國登陸部隊在此會得到北邊支持英國的「奇里乞亞之亞美尼亞人」的援助。但勞倫斯只是陸軍情報單位裡一個短期的少尉翻譯官,此時還沒有人看重他的看法。而麥克馬洪雖然有身分地位,一九一五年九月下旬才提出他個人對亞歷山大勒塔的想法,那時,澳紐軍/蘇夫拉灣登陸行動已過了一個多月,從而使此議變得無關緊要。
於是,英國人若在防禦薄弱的亞歷山大勒塔登陸數個師,可以將鄂圖曼帝國一分為二,為在曼濟克特與鄂圖曼第三集團軍廝殺的俄國盟友助一臂之力,拯救數千名亞美尼亞裔難民百姓,但英國人未這麼做,而是錯上加錯,往加利波利半島再送上兩萬五千兵力,讓他們面對在高地掘壕固守的土─德部隊的致命火力。在鄂圖曼戰場,英國一開始在巴斯拉、蘇伊士打得很順手,但到了一九一五年卻大大失利,而且不久後還會更糟。
作者為紐約巴德學院歷史系教授,獲獎無數。專長領域為二十世紀初的歐洲史,特別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起源、俄國和鄂圖曼土耳其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其著作《一九一四年七月:戰爭倒數》(July 1914: Countdown to War),登上《紐約時報書評》的封面;《一次大戰的俄國起源》(The Russian Origins of the First World War),贏得Norman B. Tomlinson Jr. Book Prize,獲提名角逐Lionel Gelber Prize;《柏林到巴格達特快車》(The Berlin to Baghdad Express: The Ottoman Empire and Germany’s Bid for World Power, 1898-1918),贏得Barbara Jelavich Book Prize;此外還有兩本著作。
書名:《終局之戰》作者:西恩.麥克米金(Sean McMeekin)出版社:左岸出版時間:2019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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