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台劇的無王時代──從《寄生上流》談台灣影劇

潔西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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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達志影像/美聯社

在全球化的疫情時代,當全世界的人都宅在家看電視時,作為台灣影視愛好者,看到《寄生上流》在奧斯卡頒獎典禮發光發熱,讚嘆韓國影視成就之餘,回顧台灣全盤影視進攻策略正是時候。

在國際串流影視平台迅速發展下,影視產業競爭已經成為一個國際級的競爭格局,然而因為影視文化產業需要獨立自主的特殊體質,不適合動輒以國家隊來打先鋒,受近期某台劇劇名啟發靈感,用橋牌博奕來比喻此競爭格局或許更為恰當。

為什麼說國際影視競爭是橋牌博奕?因為橋牌並不是一局的輸贏運氣,最重要的是持續資源盤點、整合己方和盟友資源、培養默契、贏得勝利。在當前競爭局勢下,國際串流影視平台和全球觀眾顯然是一對盟友,他們是以得到最多片源、享受便宜費率為目標;影視產業則是另外一方,問題是,他們的盟友是誰?

橋牌競爭的盟友選擇

很顯然,影視產業需要政府幫忙,這是事實,說出來不用覺得丟臉。大家看到韓國的成功,其實背後是每年投入數百億的資源,還有數十萬相關從業人員的參與,一步一步踏出來。《寄生上流》的成功不是仰賴一部驚世巨作,而是韓國影視產業數十年來的集大成。這是一個非常完整的團隊作戰,一種無形的文化對抗。長達數十年的積累,才迎頭趕上長期由西方主導的影視娛樂圈,打造具有韓國風格的作品。

過去幾年台灣影視產業在資源不足的情況下,以中國愛奇藝、騰訊等資源對象為盟友,事實證明這個選擇不只無法累積且不可持續,只會降低台灣影視團隊的主體創作意識而終至於消滅。因為上述資源對象是以自身發展做為資源整合的目標,台灣盟友最多僅是借牌做差異化、錦上添花罷了。

幸好在馬政府錯誤政策引導之後,台灣文化主管單位的「盟友意識」快速增長,去年更有文策院成立主管投資,希望成為台灣影視團隊的神隊友。

但資源不能靠文化部。台灣影視產業已垮,當商業電視無法投入合理資源只能以低價製作老舊套路而日益與國際市場脫節,甚至造成惡性循環不得不靠文化部補助及政府標案牟利;而享受政府資源的影視通路如公共媒體,願不願意對特殊題材勇於嘗試,想不想跨出舒適圈投資內容?能不能跟製作方有合理的分潤機制,讓收視成績能夠反映在製作的報酬上,改善長期被壓榨的產業生態。

只有電視台或通路主事者支持,才能讓台灣影視產業挺直腰桿向國際串流平台叫陣,否則台灣影視產業極易陷入「賤價通路、出現虧損、不投資,無新內容、虧損擴大,再減少投資」的惡性循環,這樣的情況讓台灣對內容的投資相對保守,作品發想的第一步不是「怎麼樣做到最好」,而是「怎麼做才不會賠錢」。這是一種悲哀,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賣房子或貸款去拍片。這點正是「韓國能,台灣能不能」的關鍵之一。

橋牌競爭的叫王策略

台灣當然也有好作品,《與惡》、《俗女》或是《想見你》都得到觀眾很好的迴響,最近也有公共媒體支持知名文藝導演再訪國際獎項,社會、愛情、穿越、城市,這些題材都是國際影視競爭中常見的花色,台灣具有獨特的生活氣氛,吸引國際觀眾不無機會。這些少數成功的作品,卻讓民眾誤以為台灣「影視復甦」了,產業要起飛了。

我們進一步要問的是,這些題材可能讓台灣不輸,但這會讓台灣贏嗎?橋牌有個術語叫做無王,就是手上的牌花色都沒有明顯突出時,和競爭者純粹比點數大小,在這些看似平常的題材上,台灣可以提升編劇水準、累積製作功力、培養國際行銷人才。但台灣真的沒有王牌花色嗎?

當許多國家公開表態部分支持台灣參加世界衛生組織而少數國家仍然堅持混淆Taiwan與China時,正當此時,能夠正面向全世界解釋為何台灣是台灣、中國是中國的台灣民主故事,正是我們手上最大的王牌花色,但政治劇也是相對於其他花色,需要更多盟友支持和更高製作成熟度的題材。

今天已有獨立影視團隊初步嘗試政治劇,去挑戰預算十數倍、發展成熟的頂尖國際作品。但影視產業是錢、資源和成熟產業鏈堆疊出來的行業,缺一不可,在各國影視產業中,政治劇的開路者是不會孤單的,但在台灣,願意做政治劇的人卻必須單打獨鬥、絕境求生。

攸關國家歷史與文化定位的政治劇,在平時做為一種文化國防,在非常時期作為一個文化戰爭。如果舉國上下各盟友能建立台灣民主故事就是台灣影視產業王牌的堅強共識,而不是對於自家王牌人言人殊、各憑喜好,如此才能在後續每一個環節像大隊接力一般有默契的出牌,達到最後的勝利。這點正是「韓國能,台灣能不能」的關鍵之二。

橋牌競爭的補位支援

即使選定了盟友,確定了花色,台灣政府和民間總希望畢其功於一役,期待小兵立大功。但政治劇練功需要時間,耐著性子持續地投入資源、改善制度,不鄉愿、不速成地做實事。從募資到播出,打通環節也需要時間,否則每一個環節都在單打獨鬥,就像站在前線,永遠在等待支援的士兵。運氣好的活下來,運氣不好只能夠戰死沙場。

前述台灣影視團隊做的第一步政治劇,最初預計11月在Netflix上映,後來卻停擺了,原因不明的中止,是否涉獵過多敏感議題而被取消合作,那它接下來的國際之路怎麼走?

如果是一般花色題材,能夠走到國際憑自己本事,但做為講台灣民主故事的政治劇,盟友不可不知此題材行銷國際可能被卡關和需要重點協助的眉角。為何解嚴三十年過後,這些內容還算是敏感題材?有篇香港劇評寫到,「其實是的,在白色恐怖時期如此多的死難者家屬,戒嚴時期的黑金政治與貪腐,至今儘管擁有言論自由的我們可以掛在口邊,但實際的資料、被掩埋的歷史真相,還是一團迷霧。換言之,它仍有它的敏感之處,敏感得只要一戳,某些人的神經就會全然緊繃。」身為香港人能夠理解,身為台灣盟友能不能在關鍵時刻迅速補位、伸出援手?這點正是「韓國能,台灣能不能」的關鍵之三。

影視競爭和橋牌博奕最大的不同,影視競爭是以贏為目的,而不是以不輸或對方犯錯為目的,你那邊輸了,不代表我這邊OK。借用奉俊昊導演在奧斯卡典禮上的金句,「很多人都覺得我是一位很出色的諷刺時弊者,但是我覺得作為一位南韓的導演,我沒有選擇。」

要走出台劇的無王時代,就是要出政治劇花色,期待台灣有更多人才投入極富挑戰性的政治劇,「很多人都覺得我們是就是要做政治劇的狂熱者,但是我們覺得作為台灣想要贏的影視團隊,我們沒有選擇」,也期待台灣影視產業的主要盟友─文策院、公共媒體通路、有心企業、國發基金及各創投金主能夠更有「盟友意識」,幫助台灣影視產業在國際舞台打一場會贏而不是不會輸的戰爭。

作者為又哭又笑小影迷,影視專案投資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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