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灰色地帶衝突戰」對台灣的挑戰

圖片來源：華視新聞Youtube

中國在九月九日與九月十日連續兩天在接近東沙島區域接連出多架次（30多架次與20多架次），多型號匹配的軍機（蘇愷30戰機、殲10戰機，運八），配合海軍各型船艦，採多兵力、多架次、多艘次進入我國防空識別區內西南海空域，連續兩天實施海空聯合演訓，操演區域距離台灣最近約90浬（166公里）。

此外，也有國防外交委員會的立委在談話性節目披露，從九日到十一日有中國的海上民兵船，將東沙島圍困。海巡署之後表示並無圍困情事，但王定宇委員進一步解釋，中國海上民兵與其相關船艦的部署效果，是導致東沙與台灣的運補與通行被實質切斷，不是東沙周邊布滿密密麻麻的民兵船。不管東沙島實際狀況如何，但外交部與國防部在九月十一日晚間罕見大動作對此召開記者會，我們起碼知道台灣西南海空域正受到中共的嚴厲挑釁，對台灣與對東沙影響都很大。

不管對東沙島是否有無圍困，或是對台灣的西南海空域之騷擾，北京這次的作為似乎是謹守戰爭未滿的衝突邊緣論，意圖對台灣施加政治與軍事壓力。其目的可能是政治的，因為這與國台辦希望台灣有重量級政治人物訪問中國，以逆轉從八月以來一連串包括美國衛生部長、捷克參議院議長重量級政治人物訪台等對中國持續出現的負面訊息。

因此極力攏絡王前院長在不顧陸委會的勸阻下依舊訪問中國。其他單位則可能利用王前院長參加海峽論壇的時候，適時加上對台灣的軍事施壓，屆時如果可以接著利用王金平訪中時接著釋放某些諸如衝突下降的利多，就可以凸顯民進黨政府無能降低兩岸衝突，而國民黨訪中則能為兩岸帶來和平的印象。

只不過中國現在內部鬥爭激烈，國台辦力邀王前院長訪中之舉沒被中宣系統予以配合，搞到國民黨與王前院長在還沒去之前就裡子與面子盡失，而決定取消組團參加今年的海峽論壇。但北京其他部門操作的誤失，基本上並無礙其先前的佈署。只要今年的海峽論壇還是有台灣人過去參與，就能給北京一個操作輿論的認知戰空間。

中國的這些作為也可能有其軍事目的。除了直接對台灣升高軍事壓力外，也測試台灣對於防衛東沙島以及其西南空海域的計畫、能力與作業流程。畢竟對中國來說，東沙島的戰略位置極其重要，特別是中國現在越來越倚賴巴士海峽作為其突穿第一島鏈，以威嚇第二島鏈的航道時，位在其進出巴士海峽門戶的東沙島就是個必須要親自掌握的戰略關鍵。

中國如要對台灣發動軍事侵台戰，或是要南下壓制南海諸鄰國，東沙也是首要掌握的戰略箝制點。因此當然會有測試台灣對東沙及其鄰近海空域防務的需要。但北京政府是否會想在此時直接奪取東沙島呢？除非中國已經打定主意不顧一切，有意讓東沙、台海與南海的衝突立刻成為美國總統大選的議題，冒著讓美國直接回應，直接戳破中國自我膨風軍事力量的假象，導致中國國際威嚇的信用度全面崩盤，並因此危及內政的穩定，否則對東沙島直接的軍事冒進可能性並不大。

當然中國可能也會以此測試美國《台灣關係法》與東沙島的微妙關係，如同毛澤東當年透過八二三炮戰測試1954年簽署的《中美共同防禦條約》是否涵蓋金馬的用意一樣。如果中國的作為是採取長時間切斷東沙與台灣的運補與聯繫，則這種考慮就無法排除。而從這次北京的諸種作為來看，有可能這會是個戰爭未滿，但極具壓迫性的準軍事行動，即所謂的「灰色地帶作戰」（Gray Zone Operation）行為。

當中國的軍事侵台能力還無法掌握優勢，同時台美軍事合作也日益密切與強化，以及美國決心要在當下迎擊並擊敗中國軍隊的現況與要求來看，中國現在發動對台戰爭無異是死路一條，但另一方面，如果是具備高張力與高強度的暴力行為，但沒有上升到全面戰爭時，因為美軍直接介入的機率甚低，中國可能會更願意嘗試以這種途徑來達到其政治目的。

中國開始大量使用「灰色地帶作戰」的準軍事作為，大概是從2008以後開始。2010年九月就出現中國有大量的海上民兵組織化身為漁民與漁船，對釣魚台進行侵擾。當時日本海上保安廳船隻還被中國漁船多次蓄意衝撞，之後在搜查該漁船的設備以及對漁民狀況展開了解後，發現船上有一些基本上是專責軍事聯繫用途的設備，而這些「漁民」有很多是訓練有素的「前」解放軍海軍。

2012年中國如何奪取菲律賓黃岩礁事件，也值得台灣關注。2012年四月初，先是中國漁船進入黃岩礁作業，被菲律賓發現後菲國派遣一艘海軍護衛艦前往該地，同時間中國迅速派遣海監船與漁政船等政府公務船數艘，與前述菲律賓護衛艦展開對峙，開啟了中菲兩國在黃岩礁一年多的對抗行動。

雖然菲律賓一開始有接連派遣其他海軍船隻輪替運補以執行對峙任務，但是中國派遣的漁船、海監船、漁政船數量極多，輪替戰力雄厚，甚至在一個月後中國加大力道，派遣包括兩萬噸級的071兩棲登陸艦、兩艘052B飛彈驅逐艦，以及兩艘054及護衛艦等規模艦隊南下，中國前往黃岩礁作業的漁船數量也在此時不減反增。

過了三個月當颱風來襲，噸位較小的菲律賓政府與民間漁船全數撤離黃岩礁，但中國船隻堅守該地，之後中國進一步宣稱該區域為禁漁區，驅趕在該區域作業的菲律賓漁船，並撞沉菲國漁船以示警告。到了隔年一月，菲律賓公開承認黃岩礁區域已經被中國實質控制。中國的整個作業行動用了八個月時間，在未發一彈的情形下，將一個距離中國是距菲律賓五倍距離的環礁牢牢掌握。菲律賓對此也只能接受。

2014年中國運用海上鑽探平台981與越南的對峙過程也是一樣。這個行動從2014年五月初開始，中國981鑽油井平台行駛到越南專屬經濟區開始展開作業，面對越南的抗議，中國除了在事件開始初以其漁船撞沉越南漁船以示警告外，過程還出動數百艘漁船在981平台外圍形成保護網，並輔以政府海監船，以及解放海軍的軍艦在旁協助監控。

此外，中國也運用惡意軟體對越南政府與軍事單位進行網攻，甚至破壞越南情報機構。而數百艘捍衛981平台的中國漁船在過程中井然有序，整齊一致的高效率動作，也令外國媒體公開質疑，到底這些人是穿了便服的解放軍海軍，還是真漁民？

這事件由於引發越南全面反中怒潮，甚至連駐越台灣廠商也受到嚴重的池魚之殃。加上河內政府堅不讓步，中國之後以躲避颱風為由將981鑽油平台從該地撤出，風波暫時止歇，但是之後中國又再度派鑽油平台到其他越南專屬經濟區進行類似作業，過程也是有大量漁船捍衛，加上海警船與海軍艦隻在一旁協助。中國雖然不像對菲律賓的黃岩島作業般逕自拿下黃岩島，但讓越南飽受壓力卻是事實，使其之後在2017年類似問題再度發生後，越南開始採取妥協立場。畢竟面對中國源源不絕的資源投放，越南實在經不起這種程度的消耗戰。

上週中國對台灣鄰近東沙島的西南空海域之大規模海空騷擾，並不是今年中國提升「灰色地帶戰」的唯一特例。事實上日本發現，從4月14日開始，中國前往釣魚台的「維權行動」與過去每個月會定期有幾次，每次一定有幾艘船，進入釣魚台鄰近水域固定會有幾個小時，這樣以宣示性方式為主的作業，非常不同。現在中國的作為是持續存在。

根據日本官方公布資料，起碼到七月連續一百多天，中國的船隻持續留在釣魚台鄰近水域，中國飛機前往騷擾釣魚台空域的頻率與數量也顯著增高。如果再加上中印的邊界衝突，今年也是首次出現多名士兵死亡事件，感覺中國正在利用疫情對歐美國家的衝擊使其軍事資源可能捉襟見肘的狀況下，在中國周邊四處生事，且這些事端都是屬於高暴力高張力，但戰爭未滿的「灰色地帶行動」。

對台灣來說，如果看兩年前中國戰機擾台開始「正常化」，今年則進一步升高其擾台軍事能量，九月九日與十日兩天的演訓，就是把大量的軍事侵擾要變得更尋常，藉此麻痺台灣人的注意力強度與反抗警覺。但這些發展也意味著，中國對台灣發動這種「衝突強度高升，但還不到戰爭下限」的類似「灰色地帶作戰」作為，很可能會變得更頻繁，成為未來一段時間兩岸關係的新常態。

當我們在關注老共是否會訴諸武力統一台灣的政策，或是北京何時會對台灣開戰等問題時，可能我們要先注意這些事情發生前，就會先遇到更多的「灰色地帶作戰」，之後的戰爭就是建築在灰色地帶作戰的基礎上，對「灰色地帶作戰」成果的收割，或是進一步完成「灰色地帶作戰」無法完成的目標。

因此我們要如何透過有效處理「灰色地帶作戰」，以提早拆解（或是在損害擴大前先予引爆）戰爭引信，使其無法達到所欲效果，會是台灣現在最急迫的挑戰。

作者為讀錯書，入錯行，生錯時代的政治邊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