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美聯社/達志影像
歐洲聯盟(European Union,簡稱EU,歐盟)對美國新任總統拜登(Joe Biden)的新政相當期待,希望重啟跨大西洋關係,不過,歐盟也意識到,地緣政治現實不會改變,相信回到跨大西洋聯繫的幻想黃金時代就是無視美國和國際環境的演變,歐盟現在可以聯合有相同價值觀的美國來對抗中國這個戰略對手,但在自我防衛與美國的貿易競爭中,歐盟必須維護其政治和經濟主權。
川普「美國優先」的執政使得跨大西洋關係遭受了一系列近乎致命的打擊,他公開質疑美國捍衛北約成員的承諾,認為歐盟是為佔美國便宜而組成的一個組織,確保共同的安全關乎金錢,無關世界大局,他殘酷批評歐盟為敵人,並一再敵視美國親密盟友,例如稱德國為「俄羅斯的俘虜」,支持英國脫離歐盟;雖然最終歐洲自我解嘲可以從美國手中自我解放,卻難掩歐洲存在分裂風險。
畢竟,大西洋聯盟仍是跨大西洋關係的基本結構。出於歷史、政治和文化原因,北約作為將歐洲國家與美國力量聯繫起來的機構,也是美國人能夠行使對歐洲領導權的平台。北約在俄羅斯減少戰略威脅後還繼續存在,是因為俄羅斯的威脅以比過去更小規模的形式重返,網絡攻擊、資訊戰、對某些國家的壓力等仍是真實存在,這增強了大西洋聯盟在歐洲人眼中的重要性,尤其是東歐國家。
俄羅斯和其他對手在尋找破壞跨大西洋團結和決心的方法上變得越來越有創造力,東歐仍忍受著俄羅斯的威嚇,法國特別關注的南歐沿地中海國家則有移民和伊斯蘭恐怖主義的嚴重威脅,川普企圖撤離北約或進一步削弱北約,使得法國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北約(OTAN)已經「腦死」 的憤怒想法,在戰略家中逐漸普及,認為有必要定義新的跨大西洋聯盟。
許多美國專家相信,現在是歐洲人能夠處理自家後院危機的時候了,但歐洲人顯然還無力彌補美國「相對離去」的空白,而聯盟內部的功能失調,也可由馬克宏特別譴責土耳其違反團結規則,或者華盛頓不經任何協商就從德國撤走約1.2萬士兵看出。此外,進行政治軍事活動的大西洋聯盟也開始面臨涉及地緣經濟的挑戰,這些大部分與中國崛起有關的挑戰,在網絡、技術、價值鍊方面影響了民主國家的安全,北約於是提出「聯盟全球化」概念,但這個企圖因北約不可能成為地緣經濟機構而有其局限性。
東歐的新資本主義需要西歐援助,更需要美國提供軍事保護,南歐脆弱的資本主義也需要西歐支援,需要的卻是歐洲軍隊,來避免地中海的移民移入及伊斯蘭恐怖主義的侵襲。馬克宏一再警告,歐洲需要重新思考自己作為地緣政治力量的戰略地位,他呼籲,建立歐洲的軍隊,加強外交及防衛的獨立性。目前,歐盟有關防衛合作已經啟動,但「歐洲戰略自主的幻想必須結束,歐洲無法取代美國做為安全提供者的重要角色」的意見仍在分裂歐盟內部,拜登是否會因應這樣的聲音,收取更高的保護費,重張美國保護傘,還是未定之天。
主要是過去20年間,美國已把大部分軍事重心從歐洲轉移到亞洲,歐巴馬(Barack Obama)總統和當時的副總統拜登發起世界範圍的撤軍,川普變本加厲的持續這一政策,再再引爆與歐盟的強烈緊張關係。歐盟有心理準備,拜登上台預料不會改變華盛頓在國際事務中的態度,也不會再特別介入歐洲戰略關注的地中海、中東、歐洲主權問題。戴洛研究所(Institut Jacques Delors)所長邁拉德( Sébastien Maillard)就表示,歐洲人必須學會在沒有美國領導全球的情況下生活。
川普不願在軍事防禦上為歐洲而戰,卻從2018年起和歐盟大打貿易戰。美國單方面對歐洲鋼鐵和鋁徵收關稅,導致歐洲針對美國進口的報復性措施,特別是與網路巨頭的博弈。在多次向谷歌、蘋果等開出巨額罰單後,主攻數據經濟、鞏固技術主權的歐盟,其監管機構正起草一份針對大型網路企業壟斷的監管「黑名單」,還要向GAFA(谷歌[Google]、蘋果[Apple]、臉書[Facebook]、亞馬遜[Amazon])徵稅。
雖說新上任的拜登不太可能拿關稅當武器來處理與歐盟國家的關係,但在數位稅問題上,民主黨人比共和黨人更關心矽谷數位巨擘GAFA,2015年,時任美國副總統拜登曾就個人數據保護、被遺忘權或稅收等議題,嚴厲攻擊過歐盟政策。
歐巴馬時代,華盛頓都沒能與歐盟友好解決貿易問題,在世貿提出的波音/空巴補貼爭執仍與歐盟角力當中。法國財經部長勒梅爾(Bruno Le Maire)希望拜登政府能減少侵略性,卻也警告歐洲,不要心存幻想,因為地緣政治現實不會改變,歐盟必須在這場權力遊戲中維護其經濟和政治主權,「歐洲必須繼續重新建立競爭規則,拒絕他們的私人數位貨幣,並為數位巨頭的公平稅收而戰」。
拜登強調在商業、科技和軍事上與歐洲保持一致,其中重要的原因是,將優先處理與中國的戰略競爭。川普在任期內結束了「同化」中國的神話,並把和中國開展強國之間的競爭作為戰略思想,這在華盛頓兩黨之間已達成共識,現在拜登也把中國領導人稱作「流氓」,川普政治的取向和趨勢,只會以另一種形式繼續下去。法國歐洲事務國務秘書博恩(Clement Beaune)就說,「我們對川普的方法有很多異議,但他對中國的看法是正確的,中國是一個戰略對手。」
歐洲以為,美國和歐洲必須習慣中國因素介入的對話,中國將在世界事務的地緣經濟和地緣政治上發揮至關重要作用,如印度太平洋的緊張局勢, 中國一帶一路的滲透;因此,中、歐、美三角關係才要開始,這種關係因為經濟的交織而不同於蘇聯、歐、美三角關係,尤其,近幾個月來,歐盟面對中國已不再天真,甚至轉趨強勢,即使不滿川普,但發言上還是會考慮大西洋兩岸的民主核心價值相同來對抗中國。
拜登勢必要重修與歐盟的友好關係,並希望歐洲完全契合美國的對中政策,雖可避免歐洲先驗地尋求「第三條道路」,但歐洲要讓美國理解到,歐洲人的強硬態度不是因為屈服於美國的壓力,而是由於中國表現出的霸權心態,或考慮到其自身的安全利益。歐洲議會最大黨團領袖、歐洲人民黨(EPP)主席韋伯(Manfred Weber)就表示,歐盟應向拜登提供一種基於貿易協議和共同對華方針的新跨大西洋夥伴關係。
法國外交部長勒德里安(Jean-Yves Le Drian)說明歐盟和美國需要重新建立夥伴關係的原因:「在過去4年時間,全球已經改變,歐洲積極維護自身在安全、國防及戰略自治領域的主權,還推出共同國防基金計畫。」他強調,「我們將在重新平衡的關係中有很多工作要做:國家安全、打擊恐怖主義、公共衛生、氣候、貿易、數位信息監管。我們將捍衛我們的價值觀、我們的利益,尋求共同解決方案和多邊主義。」
這個「重新平衡」定調了未來法國對歐美關係的走向。歐洲深知,在國際挑戰和美國內政的演變下,寄望拜登政府回歸「古典主義」甚至「歐巴馬的翻版」想法沒有多大意義,歐洲與美國的關係也不會回到跨大西洋關係的美好舊時光。歐盟可以期待並迎來一個比較可以預測和建設性的美歐關係,但Covid-19的影響讓拜登意識到自己不能只是一個「恢復主義者」,喊出的「羅斯福和新政」口號,要如何轉化為外交政策,歐盟拭目以待。
拜登宣布美國重新加入《巴黎氣候協定》,並將重返世界衛生組織(WHO),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將與伊朗達成 《核協議》(JCPOA)。歐盟將觀察民主黨政府重新參與多邊主義的程度,根據柯林頓時期的規定,美國拒絕批準《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 (CTBT)、1996年的《京都議定書》和1998年的國際刑事法院(ICC),這些議題以及貿易的數位稅、國防經費的分擔等,都是會使雙方反目成仇的熱點,加上美國針對歐洲的傳統操作方式和對其他問題的兩極化關注,都是歐盟最在意的關鍵點,且有可能破壞任何旨在恢復跨大西洋關係的努力。
上個世紀國務卿季辛吉(Henry Kissinger)說,跨大西洋的誤解通常主導著海洋兩岸之間的對話,如今,拜登要重振與歐盟舊友的關係,就必須沒有誤解的正視歐盟在過去4年間已逐漸擺脫天真幻想,並開始宣稱自己是一個強權的事實。
作者係從文字到影音的駐外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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