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時間3月22日,俄羅斯宣佈退出日俄和平條約的談判,作為日本對俄羅斯實施的一連串制裁之反擊。事實上自戰事伊始,兩國的關係就漸行惡化。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參議院詢答時,甚至將北方領土定位的措詞,由安倍時期較為委婉的「我國擁有主權的島嶼」、「沒有法源依據的占領」等說法,倒退至2009年麻生政權時代的「我國固有領土」、「非法占領」的用詞。
許多人近日才驚覺二戰結束至今已77年,日俄兩國竟然還有和平條約的懸案未決?!究竟問題出在哪裡?
要說起箇中緣由,當然是千頭萬緒;如果用概論式的簡析,大致可以從「歷史懸案」、「地緣經濟」及「區域戰略轉換」三個視角來理解日俄間的糾葛。
歷史懸案:和平條約背景及北方四島
眾所周知,俄羅斯的前身蘇聯在1945年的8月8日片面撕毀簽訂於1941年的《日蘇中立條約》,向日本宣戰。8月15日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後,蘇聯則於8月18日出兵占領了千島群島。
雖然1943年的《開羅宣言》中聲明:「日本將自其他以暴力與貪婪取得的領土上被驅逐。」但是就日本的立場來說,這並不適用於北方四島,因為日俄兩國自從1855年建交以來,這些領土從來就不屬於俄國,俄方亦從未聲索,因此北方四島並非「以暴力與貪婪」取得的領土,主權自屬日本所有。
此外根據1951年《舊金山和約》第二條第三項的規定,日本放棄對千島群島的所有權利,但該和約效力並不及於國後島、擇捉島、色丹島與齒舞群島,因為上述島嶼並非千島群島的一部分。
日蘇兩國於1956年10月19日簽署了《日蘇共同宣言》,該宣言結束了兩國間的戰爭狀態。然而關於千島群島的爭議,該宣言第九條規定:「…繼續就和平條約的簽訂進行談判。…蘇聯政府特此同意將齒舞群島與色丹島歸還日本;惟正式的主權移交須於和平條約簽署後始可施行。」
但由於兩國對於北方四島的歸屬問題一直未能達成共識,和平條約的簽定也就一直延宕至今。隨著時間的遞嬗,日俄兩國國民則各自愈加認定四島的主權本就屬於己國所有,也牽動各自國內的政治氛圍,讓四島歸屬的解決更添困難。
地緣經濟:日本海的裹日本
日本自明治時代維新後,曾經出現過用「裹日本」來指述位於日本海側的山陰及北陸地方;本州島面向太平洋及瀨戶內海側的區域則稱為「表日本」的用法。由於「裹日本」在意涵上帶有經濟發展較為落後,加諸歷史文化上的因素,有些時候被解讀為是帶有侮辱性的詞語;NHK甚至將「裹日本」列為廣播禁止用語,現今多用「日本海側」來代稱,表日本則稱「太平洋側」。
儘管用語變更,但日本在太平洋側與日本海側地方的發展存在鉅大差異仍是個事實。為了擺脫這種狀況的強烈想法,此區域的地方政府也發展出積極地跟同為日本海地區的他國,特別是俄國以「締結姐妹市」方式,進行實質需要的交流。
根據《姐妹都市的挑戰—國際交流能否超越外交?》一書的作者毛受敏浩所指出的,現今在地緣經濟上,環日本海圈設定的範圍大致是指北海道西部及本州的臨日本海諸縣、俄羅斯遠東的沿海地方、伯力地方、薩哈林州、中國東北地區及朝鮮半島的東半邊。
這個區域的總面積達916萬平方公里,大小接近日本國土的25倍;特別是區域內的俄羅斯遠東地區為尚未開發之地,富藏天然資源,若能將這些潛在的資源加以活用串接來發展東北亞的話,應該是日本海側跟俄羅斯締結姐妹市的日本地方政府的期待與需要。
此外,日本與俄羅斯的姐妹市合作還具有地理上的特徵,也就是全集中在北日本靠日本海的這一側地區及北海道。截至2017年11月為止,兩國總計有10個都道府縣共計34件姐妹市的締結,有的關係甚至長達60年以上。
為了促進區域的友好親善與經濟合作還設置了「日俄沿岸市長會議」,於1970年由新潟市等發起;俄羅斯方面則為「俄日遠東西伯利亞友好協會」,每二年召開一次,兩國城市輪流主辦。就雙方間的友好、經濟交流等問題進行協議,必要時向各自政府相關機關進行遊說。
1997年9月,北海道知事與薩哈林州州長舉行會談的共同聲明裡,清楚表明雙方對彼此經濟合作的高度期待;甚者條文中還載入:「在不妨礙雙方於擇捉島、國後島、色丹島及齒舞群島的立場下,表明準備進行關於共同經濟開發的可能性之研究。」
因此,在日俄關係的糾葛底層,存在著兩國各自相對貧困地區的經濟發展的需求與互補,這都是兩國政府難以輕易忽視的事實。
區域戰略轉換:從冷戰防俄到聯俄制中
簽訂於1960年的《美日安保條約》,是標準冷戰下的產物;條約成立的背景,表面上是將日本納入冷戰中,作為面對蘇聯的最前線;當時的時空環境下,條約的背面也有箝制日本、防止其再度軍國化的用意。
然而隨著冷戰結束、蘇聯解體,承繼政權的俄羅斯進入了混亂且衰退的10年,國力大減,其對美日同盟的威脅自然也大為減弱,日俄關係則朝向交往的新局面推進。
1993年葉爾欽總統訪日,曾簽署了「解決四島的歸屬問題、締結平和條約」的「東京宣言」。
2006年,由普丁所領導的俄羅斯政府再次向日本提議只要其放棄對擇捉島與國後島的主權聲索,俄羅斯願意歸還色丹島與齒舞群島予日本(占爭議領土面積的6%)。
特別是到了2012年重掌政權的安倍晉三,揭櫫「戰後外交總決算」的目標,在他近8年任內為了北方領土問題,跟普丁進行了多達27次的會談,甚至還招待普丁到他山口縣的故鄉作客。
2018年安倍跟普丁在新加坡會談,以1956年的日蘇共同宣言中的「和平條約締結後,將齒舞群島及色丹島交還給日本」為基礎,雙方對加速談判達成共識。
這大概歷年來最接近解決的時刻。
不過,由於美日同盟的關係,俄羅斯也擔心如果將兩島歸還給日本,會不會讓美國反而藉此駐軍,甚或佈署飛彈對俄國形成威脅?普丁在2021年9月於遠東地區的演講時,就曾要求日本必須答應歸還的北方兩島不適用於美日安保條約的範圍。
而另有一說是美國並不樂見日俄關係走得太近,而強烈要求兩島若歸還日本,基於《美日安保條約》而擬在島上設置基地;其目的就是要造成日俄談判的破局。
而俄羅斯在2020年的憲法修正中,突然將「禁止割讓領土」明載於憲法中,甚至修正刑法,明訂「割讓行為最高可以關10年,提出呼籲者最高處以4年刑期」的條文。俄羅斯走到這一步棋,可以說北方四島的歸還日本,短期內幾乎是不可能了。
岸田首相的路線轉換
日本自民黨內近年來對於俄羅斯的態度,大致分成兩派,一派主張與俄羅斯改善關係,安倍政權是代表人物,他曾表達過:「(日本)戰略性地跟俄羅斯關係進行改善,實屬攸關生死的重要」;因此與俄羅斯保持友好,除了解決北方領土問題外,也可以削弱中俄關係,避免在面對朝鮮挑釁之外,還要同時處理南北夾擊的中俄兩大國的壓力。而在他之後接任首相的菅義偉及俄烏戰事爆發前的岸田文雄首相也是持續這個作法。
但是這次俄羅斯侵略烏克蘭戰爭,美國明確表示不會出兵的背後,更多的動作是在警告中國不要企圖在台海借機生事;岸田政權也很快地意識到這場戰爭,對日本來說,真正的危機其實來自隔海的中國。
外務大臣林芳甚至在戰事爆發前的2月17日,被媒體問到若是戰爭爆發需要對俄制裁,日本會配合G7決議的理由時回應說:「正因為考慮到將來若發生在亞洲;我們今日若沒能配合,將來也沒立場要讓G7國家比照辦理。」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思考下,加上這次國際社會對烏克蘭的支持也大大超過2014年力道;因此讓自民黨內認為既然以安倍跟普丁的交情又會談了27次也沒能有什麼成果的情形下,該是改換強硬態度才是明智之舉。
儘管外務省的官僚對於施予俄羅斯制裁將造成未來北方領土談判的困難而持保留態度,但岸田首相最終還是決定基於對中國的警告,而採取對俄制裁的強硬路線。
因此我們看到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不僅在制裁俄國的力道上與歐美同步,更是風塵僕僕地在3月19~24日的五天之內,連奔印度會見莫廸、去柬埔寨見洪森首相及遠赴比利時出席G7首腦峰會,就是在替未來的東海風險作佈局準備,當然也有展現日本作為亞洲領導國家的高度及7月參議院選舉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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