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星李玟Coco之死：愛是一則持續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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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星李玟上週輕生的消息，對台灣社會丟了一顆震撼彈。

國際知名、美麗姣好、實力堅強又富有，無論用什麼標準看，李玟被閃光燈圍繞的短暫人生，都是無可挑剔、令人稱羨。然而關起房門，她卻長期在憂鬱症裡浮沈，一個人在黑暗的甬道中爬行，看不見盡頭。

媒體樂於強調李玟因丈夫多次外遇、因婚變而導致憂鬱症輕生，好像她是被情傷打垮，好像她是人生勝利組承受不了婚變打擊的，那樣脆弱的一個人。

但她想必，努力爬了很久很久。她一定是試過千方百法，但這道坎怎麼都過不去。

因為這輩子她做什麼事都拼，都盡力。

明明頂著陳年嚴重腿傷，2019年她還在全世界巡迴，近年仍在中國春節晚會上獻唱、擔任選秀歌唱節目導師、推出個人單曲、……，舞台上載歌載舞，盡力表演娛樂粉絲，直到年初她接受手術前，才公開坦承：「這麼多年，我是靠我的右腿去支撐全身。這麼多年在舞台上又唱又跳都是靠右腿去支撐。每一次排舞或演唱會結束後，我的腿都痛得要命。」

成為Coco李玟

本名李美林，她出生前就失去父親，9歲跟母親和一對姐姐從香港移民美國。大抵是不服輸又積極努力的性子，報導說當時英文基礎薄弱的她，只花一學期就學習進度超前，成為全班模範生。李玟本人曾回憶初抵美的生活，媽媽獨自帶著三個女兒，一家四口「經常就是吃水煮菜，為了省錢。」

高中時期，她不但成為排球校隊隊長，也展現了歌唱方面的天才，一邊念書，一邊選美，一邊比賽。高三返回香港參加歌唱比賽，突破三萬人重圍奪得亞軍，吸引唱片公司捧來一紙合約，但北大畢業的知識分子母親勸李玟專注學業，她才回頭去把高中念完。

隨後，她考上加州大學爾灣分校生物系，但才華和運勢擋也擋不住，19歲她便暫停學業來台發行第一張唱片。然後，就是我們熟知的李玟，還有那些膾炙人口的動感歌曲，Didadi、好心情、刀馬旦……李美林正式成為Coco李玟，逐步成為國際天后。天后並不好當，她透露演唱會前為了維持身材，有時一天只吃一根香蕉，母親還會在旁陪伴監督她不得吃太多。

後來，Coco李玟不只是第一個在美國NBA球賽上獻唱美國國歌的華裔歌手，也破紀錄站上奧斯卡舞台。她說，當那個第一位在奧斯卡演唱的中國人，「一定要拼命唱。」

但人生是這樣：有許多事，只要基礎不是太差，往往只要拼命就能達到，然而也有許多事，拼盡了命操碎了心，仍不見得能如願以償。

那些留住青春的拼命如此，留住愛的拼命也大抵如此。

李玟過世前，就多次傳出丈夫出軌，她過世後，有關她「富商」丈夫根本不富、多年來靠李玟扛起龐大家庭開支、靠李玟名氣提攜老公生意……流言漫天飛舞。讓人想起好多年前，大概是在她新婚沒多久，李玟高調上《康熙來了》，節目中主持人談起這段婚姻，她瞇著眼睛笑說，她最愛的音樂家是Bruno Mars，所以新婚老公偷偷邀請了Bruno Mars來他們的豪華婚禮上演出，給她製造了大驚喜。

言談之間，李玟洋溢幸福笑意，為一對繼女和新婚夫婿作足了面子，刻意略過在西方傳統裡，婚禮由女方出錢這件事。她付出這麼多，這麼用心去愛家人愛粉絲愛周遭朋友，但要愛自己、寬容自己，卻為何如此艱難？

焦慮，無所遁逃於天地

《逃避自由》的作者，二十世紀重要心理學者佛洛姆（Erich Fromm），寫過一本小書《愛的藝術》。他說，愛無關一勞永逸地找到對的對象，而是一種能力的培養。自誕生下來，人就被迫與太初分離，在成長歲月間，慢慢意識到自己的生命為一獨立的生命，孤單的生命。意識到這個分離，就是人類焦慮感的共同根源，因分離而焦慮，就是人類的共同處境。

「人最深切的需要是克服分離狀態，離開孤單之牢。這個目標的完全失敗會讓人精神錯亂，因為完全孤立的恐慌，只有透過從外在世界的徹底撤離才能克服。……不同時代和文化的人面對著同一個難題：怎樣克服分離。」

愛，就是克服分離的方式，而佛洛姆進一步區分許多種愛，包括父愛，和母愛：

母親是溫暖，母親是呵護，不管嬰兒哭鬧嘔吐或大便，母親都會溫柔照顧嬰兒。母愛是一種無條件的愛，它讓嬰兒知道，我會被愛，是「因為我是我之所是」，因為我，就是我，不是因為我滿足了某種條件。

如果母愛是現在式，那父愛更多是未來式──父親代表紀律，社會，冒險。母親像海洋讓小孩的基本需求得到關懷，父親則如岩石砥礪小孩應付成人社會的種種要求，父親「向小孩指出通往世界的道路」。

父愛是有條件的愛，是孩子可以拼命努力、達成目標去獲得的愛。父愛送出的訊息是：「我愛你是因為你實現了我的期望，是因為你像我。」

佛洛姆並不是說父親的愛或母親的愛，而是愛的典型，我輩消解存在焦慮的某幾種方式（其他還有如嗑藥達到迷幻狀態）。不管父親或母親，男性或女性，身上多少都會有父愛母愛這兩種典型的混雜，而一個理想上成熟健康的人，也應該同時具備這兩種意識──她同時是自己的父親也是自己的母親。

她可以為了目標自我激勵、拼盡全力，犯錯就痛改前非；但同時，她也可以在筋疲力盡的時刻告訴自己，夠了，我可以不用拼了。現在這樣就很好。無論如何，我都是被愛著的，我都是值得的。

愛自己的能力

李玟過世這幾天，女星Melody殷悅也無預警離婚。巧的是，她們兩位都是加州華裔，都是漂亮聰明的女性，也同樣結束了多年用心經營的婚姻。可能最大的差別在於，殷悅有一對孩子。

女人懷胎時，胎兒的胎盤連結子宮內壁，把大量胎兒自己的DNA，傳送到母體血液裡。母親不只輸送養分給胎兒，也同時接受著胎兒的新的DNA，母親和胎兒兩者合一，而又分離。這也意味著，懷孕前和懷孕後的女人，生物層次和心理層次上，都不會是同一個人。

在宣告離婚前幾天， 殷悅公開一封寫給女兒的信，她說，有了女兒後，她變勇敢了。「我陪妳們成長，而妳們卻撫慰了我的心靈，也教會了我什麼才是unconditional love（無條件的愛）。……誰說100分的你才是最美好的自己？」

母親給予孩子的無條件的母愛，孩子回饋給母親，而母親在途中也學會了自己給自己。

佛洛姆說愛不是一種結果，而是一份可培養的能力，去面對人類鋪天蓋地、根深蒂固的焦慮。但願我們在這道生命課題前，無論多難，永不放棄作答。

作者對於世界是如何長成今天的樣子，具有執迷不悟的好奇心；喜歡把事件放到脈絡中看，把人放進時代中看。確信這個世界有一百種可能，我們所知所生活的只是其一，而那些途經的或等待實現的，還藏在皺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