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緊張對峙
The Tense Divide
阻止大規模戰爭的可能性加大了,但代價是無限期的「不和之和」。
──喬治.歐威爾對原子彈的評論,一九四五年
一九五○年,二次大戰的餘波漸平,新歐洲悄然成形,但它是個一分為二的大洲,無論是在意識形態方面、政治方面,還是社會經濟方面。歐洲歷史上一個空前不安全的新時代就此開啟。形成這個時代的根本性因素一是二戰的主要遺產―歐洲的分裂,二是令人驚駭的核滅絕威脅。
四十多年間,歐洲的東西兩半因冷戰而漸行漸遠。它們的發展各走各路,卻有一個重要的共同點:把軍事實力置於首位。戰後歐洲的鐵幕兩邊都以軍事實力為最重要的特徵,而掌握軍事實力的只有兩個國家―美國和蘇聯。兩國都極為關注國家安全,都決心不許對方主導歐洲。美蘇之間緊張關係的一個全新因素是,兩國關係歸根究柢靠的是破壞力恐怖到誰也不敢動用的武器。僅僅數年,這種武器就發展成為足以摧毀一切的力量。美國和蘇聯一個已經是超級大國,另一個馬上就要成為超級大國。到一九四九年,兩國都擁有了原子彈,四年後又都造出了威力大得多的氫彈。很快的,它們的核子武器庫就足以消滅地球上的文明生活數次有餘。
一九五○到一九六二年是冷戰最激烈、最危險的時期。歐洲在這段時期的大部分時間內都是冷戰的中心。但事實上在核子武器時代,超級大國在世界任何地方的對抗都會給歐洲帶來極為慘重的後果。
冷戰方酣
大戰硝煙才散,美蘇衝突已現苗頭。有時黑雲壓城,然終未發生災難性事件。可是,新的十年甫一開始,就爆發一場可能帶來嚴重後果的危機。危機爆發的地點是在遙遠的朝鮮半島,這最清楚地顯示歐洲無法在兩個超級大國的全球性衝突中置身事外。一九四五年之前,美國被拉入歐洲事務,心不甘情不願地參與了兩次世界大戰。而現在,西歐卻實質上成了美國外交政策的附屬,儘管是重要的附屬。東方陣營(除了二戰後拒不依附莫斯科的南斯拉夫)更是直接投入,支持蘇聯在世界各地對抗美國。
朝鮮半島自一九一○年被日本人吞併後一直受日本統治,直到結束。接著,美蘇協議暫時分治朝鮮,把朝鮮半島沿北緯三十八度線大致分成了兩半。到一九四八年,朝鮮要實現統一已經沒了指望,分裂自此固定了下來:北邊的部分由共產黨統治,實際上是蘇聯的衛星國,被莫斯科視為蘇聯勢力範圍的一部分;南邊的部分激烈反共,受美國利益支配。一九四九年九月,中國共產黨打敗蔣介石領導的國民黨,在二十多年(包括一九三七到一九四五年血流成河的全面抗日戰爭期間)的殊死內戰中贏得了勝利,朝鮮半島因此失去了隔離共產主義的屏障。在共產主義影響的這片廣袤地區,南韓成了僅存的非共產主義飛地。一九五○年六月二十五日,韓戰爆發,超級大國的對抗隨之急劇升級。美國決心遏制蘇聯的勢力,十分警惕共產主義可能會進一步擴張,無論是在歐洲還是在東南亞。南韓一旦失守,日本顯然就將門戶大開,這是美國完全無法接受的。
美國人猜想得不錯,朝鮮發生摩擦不可能事先不經史達林的准許。事實上,史達林數週前就開了綠燈,但他不願意派遣作戰部隊,而是希望中國在必要時出兵援助。美國領導層認為,要防止出現骨牌效應,必須當即阻卻共產主義的擴張。美國總統杜魯門說,如果我們對朝鮮半島的情況坐視不理,蘇聯人就會「把亞洲一塊塊吞掉」。而且「如果我們放棄亞洲,近東將崩潰,歐洲會怎麼樣就很難說了」。在戰後的歐洲,人們不是最後一次以一九三○年代綏靖政策的失敗作為採取軍事行動的理由。有人說,如果現在不擋住共產主義的推進,第三次世界大戰就會發生。
美國獲得了一九四五年十月創立的聯合國的支持,使用武力來保衛一個遭到攻擊的會員國。這是歷史首次以聯合國的名義用兵,是由於蘇聯的一次失誤造成的。一九四五年二月的雅爾達會議上就創建聯合國達成協議時,史達林和美國領導層都如願以償,獲得了將要設立的安理會中的一票否決權。安理會的五個常任理事國除美蘇之外還有英國、法國和中國。當時認為,有了大國控制的安理會,聯合國將比國聯有效得多。但冷戰期間的事態多次證明這個假設大謬不然,因為只要一個超級大國使用否決權,安理會就必然陷入僵局。只有一次例外,那就是一九五○年蘇聯為抗議安理會不肯接納中華人民共和國而暫時杯葛安理會,安理會於是得以批准援助南韓。史達林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算,蘇聯又返回了安理會,但為時已晚,無法阻止美國指揮的「聯合國軍」去支援南韓的軍隊。韓戰結束時,包括南韓軍隊在內的聯合國軍總數幾乎達到九十三.三萬人,其中南韓軍隊(五十九.一萬人)和美軍(三十.二萬人)占了壓倒多數。一些歐洲國家也派了作戰部隊,有英國,也有出兵少得多的法國、比利時、希臘和荷蘭,盧森堡派的部隊更是為數寥寥。
美軍把北韓軍隊逐出了半島南部,接著越過三十八度線挺進北部。史達林擔心和美國直接兵戎相見,拒絕了北韓要蘇聯干預的請求。然而,中國領導人毛澤東不想讓整個朝鮮半島落入美國控制之下,因為那可能會成為美國將來攻打中國的跳板(那時中蘇關係已經不太和睦)。一九五○年秋,毛澤東派大軍揮師朝鮮,迫使美軍第八集團軍倉皇後撤。這初次表明,西方必須面對中國是軍事強國這一事實。不到兩個月,整個朝鮮半島北部又回到了共產黨手中,朝鮮半島南部的漢城(今首爾)也被攻陷。對此,華盛頓驚惶不安,甚至考慮要動用原子彈。
據某些人估計,美國與蘇聯相比,在可投入作戰行動的原子彈數量上占據七十四比一的絕對優勢。但是,具體應該打擊什麼目標呢?韓戰的主要戰場在農村地區,沒有明顯的打擊目標。還要考慮使用核子攻擊可能會激起大規模報復,造成這場區域戰爭升級,也許會導致蘇聯入侵西歐,甚至對歐洲城市投擲原子彈。一九五○年歲末,擴大衝突將引爆第三次世界大戰成為實實在在的可能,對此美國軍方領導層開列了一份準備攻擊的蘇聯和中國城市的清單,並考慮向中國發出最後通牒,要求中國退回鴨綠江另一邊。如有必要,將「立即使用原子彈」。
明智的意見最後占了上風。到了一九五一年春天,中國的軍隊在大量的流血中被阻擋了下來,美國人重新獲得主導權,聯合國軍的部隊最終逼退了共產主義軍隊。接下來的兩年裡,雙方陷入了可怕的消耗戰。一九五三年七月達成朝鮮停戰協議時,情況與開戰前幾乎沒有不同,雙方又回到了三十八度線後自己的一邊。長達三年的慘烈戰爭造成數百萬人傷亡,其中絕大多數是南北朝鮮的人。美國的負傷人數接近十七萬,死亡人數超過五萬,歐洲的傷亡人數超過八千,其中大部分是英國人。
歐洲與朝鮮半島相距遙遠,也不是主要參戰方,卻受到這場戰爭的重大影響,其緣由是美國的國防開支急劇增加。韓戰爆發前,蘇聯於一九四九年八月在今天哈薩克境內的塞米巴拉金斯克(Semipalatinsk)實驗場試爆了第一顆原子彈。美國因此感到亟須進一步發展核子技術,繼續保持領先蘇聯的地位。於是杜魯門總統不僅下令加快生產原子彈,而且於一九五○年一月三十一日要求製造「超級炸彈」(super-bomb)。韓戰造成美國軍費開支飆升,但在那之前,軍費成長已經進入了快車道。一年之內,美國的國防預算翻了四倍有餘。一九五二年,軍費開支幾乎占到美國國內生產毛額(GDP)的五分之一,而僅僅三年前,這個比例還不到二十分之一。在同年(一九五二年)的十一月一日,美國試爆了第一顆超級炸彈。氫彈爆炸時「遮蔽了整個地平線」,把實驗場所在的太平洋島嶼(埃尼威托克環礁,Eniwetok Atoll)炸得無影無蹤。而僅僅九個月後的一九五三年八月十二日,蘇聯在中亞的沙漠裡也試爆了自己的氫彈。後來,邱吉爾恰當地形容說,這是帶來「一視同仁的滅絕」的「新恐怖」。
美國視蘇聯為迅速增長的威脅,制定了在全球範圍內遏制蘇聯的政策。因此,不出所料,美國感到必須審查軍費開支,也要重新考慮對海外的投入。這顯然影響到了歐洲。美國對歐援助的重點日益轉向軍事領域。一九四七年為刺激歐洲戰後經濟復甦而制定的馬歇爾計畫已經執行完畢,在該計畫下,美國四年內向歐洲提供了約一千三百萬美元的援助。到一九五一年年底,美國對歐的軍事援助卻幾乎達到了五十億美元。而在一九五二年,由於韓戰爆發導致的軍備增加,美國對西歐的援助百分之八十都是用於軍事目的,而非民事重建。
為了防衛西歐,一九四九年四月成立了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北約),最初有十二個成員國:美國、加拿大、英國、法國、義大利、丹麥、挪威、荷蘭、比利時、盧森堡、葡萄牙和冰島(一九五二年增加了希臘和土耳其)。但美國領導人從一開始就清楚地看到北約軍力不足。他們覺得,歐洲國家應該多承擔一些它們自己的自衛費用,美國要擔負世界警察的角色,不能繼續為防衛歐洲而承載完全不合比例的沉重負擔。於是,北約的每個歐洲成員國都增加了國防開支。德意志聯邦共和國(或稱西德)被禁止製造武器,但它不斷增加軍用機械、工具和車輛的產量。旺盛的鋼鐵需求使西德大為受益,從一九四九到一九五三年,西德的鋼產量增加了百分之六十以上,為它生機勃勃的「經濟奇蹟」加了一把火。軍費開支必須轉化為軍力,所以北約成員國在一九五二年的里斯本會議上決定,兩年內至少增加九十六個師的兵力。
然而,人們無法再對最重要的問題視而不見。如果不讓西德重建軍隊,加強北約就只是一句空話。可是,人們不久前才靠著強大的同盟粉碎了德國的軍事力量,以為從此將一勞永逸。也因此,西德的鄰國不出所料地因德國軍國主義可能東山再起而憂心忡忡(蘇聯對這個可能性感到恐懼也完全可以理解)。一九五○年,韓戰爆發後不久,美國人就提出讓西德重整軍備。他們不停地推動此事,北約的西歐成員國也不得不承認美國人言之有理。如果歐洲人自己都不願意為歐洲的防衛付出,美國人為什麼要繼續承擔大部分費用呢?在歐洲人這方面,他們總是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擔憂,怕美國會退出歐洲,像是美國在一九一八年後就退出了歐洲,二戰結束時也一度有過這個打算。歐洲人也認識到,需要確保西德與西方聯盟的緊密連結。一九五二年,史達林曾提出讓德國完成統一、保持中立,企圖誘使西德脫離西方聯盟,但遭到西方領導人的斷然拒絕。史達林這一倡議被西方解讀為企圖把美國趕出歐洲,該倡議也顯然是為了防止西德更緊密地融入西方聯盟(而這正是艾德諾總理領導下的西德政府盡力爭取的目標)。現在,這與西德建軍的問題緊密地連在了一起。
如何既使西德成為軍事強國,又不得罪激烈反對此提議的歐洲國家,這個難題讓人大傷腦筋。一九五○年的一個提議似乎有可能在這個問題上有所突破。令人意外的是,這個提議來自法國,由法國總理普利文(René Pleven)在一九五○年十月提出,目的是想避免西德像美國希望的那樣加入北約。法國想成立一個歐洲防衛組織,允許德國加入,但控制它的參與程度。這個提議設想建立一支歐洲軍隊,裡面包括西德部隊,但指揮權不在德國人手中,而是由歐洲掌握(這實際上確保了法國對西德部隊的監督)。在這一提議的基礎上,一九五二年五月通過了建立歐洲防衛共同體(European Defence Community)的條約。
但這個名稱與實際狀況不符,歐洲人設想成立的防衛共同體甚至沒有包括西歐的所有國家。這個組織從一開始就遇到後來幾十年間妨礙實現歐洲一體化的所有努力的根本性問題:如何在成立超國家組織的同時,堅持各成員國的國家主權。一九五○年,舒曼計畫(Schuman Plan,以法國外長舒曼命名)被提了出來。次年,在舒曼計畫的基礎上成立了歐洲煤鋼共同體(European Coal and SteelCommunity)。歐洲共同市場(Common Market)以及後來的歐洲經濟共同體(European Economic Community)於是雛形初具。歐洲煤鋼共同體的成員有法國、西德、義大利、荷蘭、比利時和盧森堡,但是英國選擇不加入。歐洲防衛共同體採用了類似的模式,成員國也是同一批。與法國並列歐洲頭號軍事強國的英國雖然歡迎歐洲防衛共同體的成立,並保證自己作為北約成員國將與之進行最緊密的合作,但並未成為它的成員。英國不想派軍隊無限期地為歐洲提供防衛能量,也不想參與一個旨在(如一九五二年英國外交大臣艾登所說)為「歐洲聯邦鋪路」的組織。加入超國家的歐洲防衛共同體將意味著國家主權受到削弱,這是英國完全不願意考慮的。北約的北歐成員國也持有同樣的觀點。於是,歐洲防衛共同體只能像最初打算的那樣,成員僅限於在經濟政策上開始趨於一致的國家。成立共同體的條約必須得到成員國的批准,而這個關節卻在發起國法國出了問題。關鍵還是國家主權。一九五四年八月三十日,批准成立歐洲防衛共同體條約的議案被提交給法國國民議會,卻遭到堅決拒絕。歐洲防衛共同體就這樣胎死腹中。
然而,德國並未打消重整軍備之議。艾德諾對歐洲防衛共同體的夭折深感遺憾,因為他認為這是完成西歐一體化的重要一步。他起初覺得,法國國民議會的投票結果使他想讓德國重新獲得主權的希望落了空。但其實,這次的失敗恰好為艾德諾打開了大門,使他得以實現他(以及英國和美國)念茲在茲的目標,那就是讓西德建立軍隊,成為北約名副其實的成員國,並被承認為主權國家。現在正是邁出這一步的好時機,史達林在一九五三年三月去世了,韓戰結束了,西德已成為西方聯盟的堅定一員。關於西德保持中立、完成統一的念頭也名存實亡(但身為在野黨的社會民主黨領導層仍然不肯放棄這個念頭,他們也獲得了相當一部分德國輿論的支持)。在一九五四年九月的倫敦會議和十月的巴黎會議上,北約成員國同意結束對德國的占領(但盟軍部隊在德國的同意下將繼續駐留),接受西德為主權國家,並接納西德為北約成員國。一九五五年五月五日,西德獲得了國家主權。四天後,西德正式加入北約。自此,西德獲准組建陸軍(不能多於五十萬人)、空軍和海軍,不過絕對不能擁有核子武器。
從蘇聯的角度來看,西方的事態發展讓它深感憂心。美國是唯一在戰爭中實際使用過原子彈的國家。美國率先研發出氫彈,軍事干預了朝鮮事務,在美蘇間正在展開的軍備競賽中,跑在了前頭。現在,美國又在西歐鞏固了反蘇聯盟,把重整軍備的西德也拉入聯盟。蘇聯曾千方百計試圖阻止這件事情發生,它對「德國軍國主義」的東山再起感到憂懼,甚至在一九五四年向西方國家表示自己願意加入北約,試圖以此削弱或破壞西方聯盟的決心。但蘇聯白費了心思,它的建議當即遭到西方國家的回絕。
蘇聯的提議不出所料地撞上了南牆,而且在蘇聯眼中,北約是由美國領導層的鷹派把持、與蘇聯為敵的侵略性聯盟,因此,蘇聯會對北約接納西德一事迅速做出反應也就不足為奇了。僅僅十天後,華沙條約組織(華約)在一九五五年五月十四日成立,把波蘭、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羅馬尼亞、保加利亞、阿爾巴尼亞和德意志民主共和國(或稱東德)同蘇聯綁在一起,組成軍事聯盟。同時,蘇聯也著手跟戰略上重要的「流動」歐洲國家,特別是南斯拉夫和奧地利,改善關係,以確保它們不致於被拉入西方聯盟。蘇聯跟南斯拉夫之間的裂痕自一九四八年狄托和史達林翻臉後,就一直沒有彌合,但現在至少在官方層面上得到解決。一九五五年六月二日,兩國在貝爾格勒發表宣言,宣布互相尊重獨立和領土完整,保證互不干涉內政。五月十五日,華沙條約組織成立次日,美、蘇、英、法四個戰勝國簽署了《奧地利國家條約》(Austrian State Treaty,定於七月二十七日生效),結束對奧占領,使奧地利成為一個獨立的主權國家。蘇聯同意邁出這一步的條件是,奧地利必須保證不在自己領土上設立軍事基地,也不加入任何聯盟。一九五五年十月二十六日,占領國撤離的第二天,奧地利正式宣布中立。而在那之前的一個月,蘇聯關閉了赫爾辛基附近的一個海軍基地,表明蘇聯允許芬蘭更明確地確立中立地位,真正獨立於強鄰蘇聯,但不加入北約。
歐洲就這樣形成了隔著鐵幕彼此對峙的兩個軍事聯盟,各自的盟主都是超級大國,都擁有破壞力大得超乎想像的武器。鐵幕為世界帶來了一段短暫的穩定期,冷戰的冰層雖然沒有融化,但至少也沒有加厚。美蘇兩國領導人看來都願意緩和緊張局勢。一九五五年七月十八日,美、蘇、英、法的政府首長在日內瓦舉行會議。這是他們十年來的首次聚會,上次還是在二戰歐洲戰場的戰事剛結束時召開的波茨坦會議。這一次的峰會(人們開始如此稱呼這個級別的會議)討論了各種問題,尤其是影響到安全的問題。這場峰會似乎為建立和平共處的基礎帶來了一線希望。兩個超級大國的領導人至少願意坐下來談,這是這場峰會能夠抓住的稻草。然而,峰會並沒有達成任何有意義的結果。艾森豪總統提議執行「開放天空」(open-skies)政策,讓美蘇兩國能夠空中偵察彼此的領土。但因為蘇聯人不想讓美國看到他們的核子設施,怕美國發現蘇聯的遠距轟炸能力是多麼有限,所以當即拒絕了這個提議。(不過這對美國人毫無影響。不久後他們就開始派遣新的U-2偵察機飛越蘇聯,直到一九六○年五月一架U-2飛機被擊落,飛行員蓋瑞.鮑爾斯〔Gary Powers〕被俘,造成國際事件為止。)「日內瓦精神」很快就煙消雲散了。一年之內,冷戰重新抬頭。匈牙利事件與十一月初爆發的蘇伊士運河危機(其間蘇聯領導人赫魯雪夫威脅要對英法使用「火箭武器」)恰好同時發生,這些事件使國際關係再次變得十分緊張。
此時,核武軍備競賽已接近白熱化,不過鐵幕兩邊大部分一般百姓對核子武器儲存的規模都毫不知情。英國在一九四七年就決定必須製造自己的原子彈(認為這樣才能保證自己在國際外交「頭桌」上有一席之地)。英國工黨首相艾德禮(Clement Attlee)早在一九四五年八月美國對廣島和長崎投下原子彈時,就努力倡議英國要研發自己的原子彈。隔年,當其他人,包括艾德禮自己,都猶豫動搖的時候,戰後工黨政府的主要人物―外交大臣貝文(Ernest Bevin)也力主英國要能夠自己製造原子彈。他宣稱,無論花費多大,「我們都必須擁有這種武器。必須讓上面有聯合傑克。」一九五二年十月,英國在澳大利亞西海岸外的蒙特貝洛群島(Monte Bello Islands)進行了首次核子試爆,成為第三個擁有核武的國家。不出兩年,英國政府又決定製造氫彈。一九五七年,不斷擴大的熱核武器庫中增加了英國的氫彈。接替艾德禮任首相的邱吉爾說,這是坐上世界強國的「頭桌所付的代價」。法國和英國一樣,也認為擁有自己的原子彈(然後是氫彈)是大國地位的象徵,不可或缺。於是法國在一九六○年二月於阿爾及利亞撒哈拉沙漠中的拉甘(Reggane)附近,試爆了第一顆原子彈,一九六八年法國製造出了熱核武器,成為「核子俱樂部」的新成員。這一切造成了令人擔憂的核子武器擴散,雖然擁有核武的都是二次大戰的戰勝國。但關鍵問題是,兩個超級大國正競相獲得愈來愈大的毀滅能力。
作者為英國歷史學家,牛津大學歷史學博士,英國國家學術院院士,皇家歷史學會會員,專長是二十世紀的歐洲史、德國史,也 是當代納粹德國跟希特勒研究權威。
克蕭師從德國歷史學家馬丁.布羅薩特(Martin Broszat),早年的他原本投入歐洲中世紀研究,關注當時的德國農民。1972年克蕭拜訪巴伐利亞,在慕尼黑的咖啡館和一位老人聊天,老人對他說:「你們英國人實在太愚蠢了,你們應該跟我們站在一起打敗布爾什維克主義,統治地球。」接著老人又補了一句:「猶太人就像人身上的蝨子!」由於這件事讓克蕭開始熱衷於了解為何德國一般民眾會支持納粹主義,他的研究取向也轉向近現代德國社會史,進而成為研究納粹主義、希特勒的頂尖學者。克蕭的代表作是兩卷本《希特勒傳》(2000年沃爾夫森歷史獎得獎作品),另有《地獄之行:二十世紀歐洲百年史(卷一)》、《激盪時代:二十世紀歐洲百年史(卷二)》《命運攸關的抉擇:1940-1941年間改變世界的十個決策》(Fateful Choices)等十數本著作。
書名:《激盪時代:二十世紀歐洲百年史(卷二)1950-2017》
作者:伊恩.克蕭(Ian Kershaw, 1943- )
出版社:八旗
出版時間:2023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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