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絲路上的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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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貴冑斯基泰人

在河流密布的馬優提斯兩岸,對陣亞馬遜的騎兵,他從希臘人的各處,呼朋引伴,乘風破浪,穿過洶湧的水域,去奪繡金的長袍,女將的長衫:一場為戰鬥的腰帶展開的爭奪即將到來。—尤里比底斯,《赫拉克勒斯》

第一個草原帝國和絲路的形成

在大約西元前一千紀初,隨著騎馬技能的完善和騎馬游牧技術與生活方式的發展,北伊朗人(Northern Iranians)是中央歐亞草原核心地帶的主人。在這一千年的中葉,第一個聞名歷史的游牧民族遷徙至西部草原,並成為一個強權。其他的草原伊朗人向東遷徙,最遠到達中國。

雖然斯基泰人最為人所知的是驍勇善戰的戰士,但是,他們最大的成就是發展出一套貿易體系,希羅多德和其他早期希臘作者描述了這個體系,它連接了希臘、波斯和往東邊的土地,這讓斯基泰人極其富有。他們的動機,並不是出於從古典時期到今日的史學家經常歸咎於中央歐亞人的貪得無厭。從後來的歷史發展來看,他們對貿易的興趣背後一股很清晰的驅力,是需要支持他們的社會政治基礎結構,而這種基礎結構是圍繞著統治者個人和他的從士團所建立的,後者是向統治者宣誓的衛隊,人數達數千人。斯基泰人、粟特人、匈奴人和其他早期中央歐亞人的貿易利益和興趣的直接結果,是中央歐亞發展出繁榮的陸路國際商業。早期的希臘和中文史料都明確記載他們對貿易的興趣。雖然一些遠距離貿易已經存在了上千年,但是在斯基泰人和其他草原伊朗人及其繼承者手中,遠距離貿易才成為一種重大的經濟力量。不管對方是誰,中央歐亞人在邊界上和歐洲、近東、南亞和東亞的文明進行貿易,因此也間接讓這些周邊文化經由中央歐亞而建立聯繫。

在斯基泰的鼎盛時期,周邊上古時期(High Antiquity)的各個城邦文化(city-state cultures)也達到其頂峰。古代希臘、印度、中國的經典哲學作品,幾乎在同一個時代裡創作完成,學者一直對這樣的發展十分感興趣,它或許暗示著,這些文明之間在當時已經有了文化交流。不過,當時的中央歐亞也有哲學家存在的事實,卻常常遭到忽視。

位於西部草原的斯基泰帝國和貿易網絡,為後來於中央歐亞建立的那些益發強大的國家建立了一個模型。中央歐亞人財富和力量的增長,以及他們和周邊文化接觸的增多,導致了周邊國家的入侵—通常是以中央歐亞人侵略他們在先為由。已知最早的這種入侵,由周朝的中國人發起,他們在西元前九七九年的兩場戰役裡擊敗了鬼方人,並且俘虜了超過一萬三千人,其中包括(遭到處決的)四位首領以及無數的戰利品。從那時直到現代,中國人只要有機會,就會不斷侵略東部草原。在大流士的統治下,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波斯人征服了巴克特里亞(大夏)和索格底亞納(粟特,Sogdiana),然後在大約西元前五一四年至前五一二年入侵斯基泰。亞歷山大(Alexander)帶領的馬其頓人和希臘人在西元前四世紀末入侵中亞。亞歷山大的兩次征服,對中亞文化產生深遠的影響。

位於中央歐亞和伊朗的伊朗人國家形成

伊朗人對中央歐亞的統治一定是在約西元前一六○○年開始的,當時的B組印歐人出現在美索不達米亞北部和希臘愛琴海,同一組的成員也進入印度和中國。雖然證據顯示,最早在西元前三千年時,就有人類因當地氣候不宜農耕而採取簡單的游牧生活,但根據考古學、歷史學和語言學的證據,今天學界已經認定,騎馬的游牧生活方式最早是由草原地區的伊朗人發展出來的,其歷史可以追溯至西元前一千紀。雖然這並不早於任何民族在任何地方騎馬的最早明顯證據,但草原上的伊朗人似乎是第一個將騎馬作為常態活動的民族,而不是僅僅把它當作冒險和雜耍活動。儘管以下這點在研究古代近東的專家間存在爭論,但一般人很難相信,印歐人竟會是最後學會騎馬的民族,因為他們是最早馴養馬匹的民族,也是近東文獻記載中最早使用馬匹的專家。已知最早在戰爭中幾乎完全依賴騎兵弓箭手的民族,就是中央歐亞伊朗人,他們數個世紀以來便知曉如何在這種戰爭中保持自己的優勢。

西元前九世紀的亞述文獻中曾提及波斯人,但是關於使用伊朗語各民族的第一次確實、清晰的記載,是在一個世紀後和米底人、斯基泰人有關的文獻。

西元前八世紀末,一個使用伊朗語的民族米底人,在伊朗西北部的艾布士山脈(Elburz)東邊建立了一個王國。他們在西元前七世紀初時是亞述人的主要對手,但是在這時候,辛梅里安人和斯基泰人入侵了米底亞(Media),主導或實際控制了這個王國。

斯基泰人是北(或「東」)伊朗民族。根據實際去過奧比亞城(Olbia,位於布格河﹝Bug﹞河口地帶)和斯基泰其他地方的希羅多德(生於西元前四八四年)的說法,他們自稱 Scoloti。波斯人稱他們 Saka,亞述語裡稱他們是Iškuzai或Aškuzai。所有這些名稱都等同於它的希臘語名 Scytha-,可以還原成北伊朗語的 *Skuδa,意思是「弓箭手」。這是生活在希臘人以西和中國人以東之間的所有北伊朗民族的名字。

辛梅里安人是一支少為人知的草原民族,一般認為他們也是伊朗人,在西元前八世紀晚期進入古代近東,他們在西元前七一四年於此擊敗烏拉爾圖(Urartu)。後來他們攻擊西邊的弗里吉亞人(Phrygians),並在西元前六九六年前後滅了他們的王國,但後來辛梅里安人被亞述國王艾薩爾哈頓(Esarhaddon,西元前六八一—前六六九年在位)擊敗。儘管辛梅里安人接下來在西元前六五二年擊敗並殺死呂底亞國王居吉斯(Gyges),他們自己又在西元前六三○年代被斯基泰國王馬杜厄斯(Madúês)擊敗。根據希羅多德的說法,斯基泰人「在追擊辛梅里安人時入侵亞洲,結束米底人的勢力,後者是斯基泰人到來之前亞洲的統治者」。這樣的記敘聽起來和後來許多中央歐亞民族的立國衝突如出一轍,包括匈奴對月氏、匈人對哥德人,以及突厥人對阿瓦爾(柔然)人。

斯基泰人參與了從安納托利亞到埃及的整個古代近東的戰爭,通常(或都是)和亞述人或其他人結盟。「在美索不達米亞、敘利亞和埃及,在西元前七世紀至前六世紀初的遺址中,尤其是在城鎮的防禦城牆上,都發現了斯基泰式青銅箭頭—這是入侵和圍城直接造成的。」斯基泰人還在烏拉爾圖的北方要塞卡米爾—布魯爾(Karmir-Blur,今日葉里溫﹝Yerevan﹞附近)的泥牆中留下了箭頭,他們摧毀了這座要塞。最終,米底人在西元前五八五年左右擊潰了斯基泰人;剩下的斯基泰殘部向北方撤退。

隨後,米底人和巴比倫人一同成功地攻打了亞述,導致亞述帝國的滅亡。在西元前五八五年之前,米底人摧毀了他們西北方的烏拉爾圖王國餘部,把版圖擴張到安納托利亞西部和敘利亞北部,但他們又在西元前五五三年或前五五○年被居魯士(Cyrus,西元前五五九—前五三○年在位)率領的波斯人征服,他吸收了整個米底王國,將他的國家與之結合,建立了波斯帝國。在居魯士的統治下,波斯人控制了伊朗和安納托利亞;西元前五三九年,他攻擊了巴比倫人,把除了埃及和阿拉伯半島以外的整個近東納入波斯帝國。居魯士隨後入侵中亞,在西元前五三○年或前五二九年和馬薩格泰人對陣;後者這支北伊朗民族的女王遵循草原傳統,把戰敗的居魯士的頭顱做成一個酒杯(獎盃)。

西部草原:斯基泰人和薩爾馬提亞人

根據希臘人的說法,在斯基泰人到來以前,辛梅里安人是黑海草原(Pontic Steppe)的主人。關於他們的記載,主要是在斯基泰時期之前和期間的近東史料,他們在其他地方很少有人知道。斯基泰人在被米底人打敗後,撤退到北高加索草原。他們從米底人、烏拉爾圖人、亞述人和古代近東的其他民族得到了大量的財富、關於君主專制的知識以及戰爭經驗,他們利用自身本領讓北高加索草原的人們(可能包括自己的伊朗人親屬)臣服並建立帝國,不久後,斯基泰人的勢力就橫跨了黑海以北、高加索以西直到多瑙河的整個西部草原。在這塊領土的西部,包括大片色雷斯人(Thracians)的農耕地區。

依據希羅多德,斯基泰人以他們的草原基地為中心,進一步發展他們已經建立的遠距貿易網絡。斯基泰人發現居住在黑海沿岸希臘殖民城鎮(以及遠至希臘本身)的希臘人會用黃金來換糧食,於是他們開始了一項利潤極高的生意。他們對奢侈品的胃口迅速增長,尤其是黃金。在斯基泰王室的墓葬裡,充滿了製作精美的斯基泰動物風格黃金製品,其中有些倖免於盜墓賊的劫掠,成為俄羅斯和烏克蘭博物館的重要藏品。由於黃金不是斯基泰地區的本地產品,所以所有的黃金都來自進口,主要都是透過遠距貿易,根據考古發現,最遠的產地甚至包括阿爾泰山。因此,這條特殊的黃金路線就構成了早期東西方跨大陸貿易的重要組成部分。

如前所述,斯基泰人的社會政治實踐也包括從士團,希羅多德生動地描述了一次明顯的儀式獻祭,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考古學的證實。

希羅多德表示,斯基泰帝國由幾個不同的民族組成,他對這些民族有不同的描述。他講述的民族起源神話,是為了解釋斯基泰人如何分化為三個分支:

在這個國家還是一片沙漠時,出現了一個人,名叫塔吉塔歐斯(Targitaus)。他們說他的父母……是宙斯和波里斯尼斯河(Borysthenes,即聶伯河)的女兒。這就是(據說)塔吉塔歐斯的世系;他有三個兒子,名叫利波塞斯(Lipoxaïs)、阿爾伯塞斯(Arpoxaïs)和思科洛塞斯(*Skoloxaïs),後者是三個兒子中最年輕的一個。(根據故事所言)在他們統治的時候,一些黃金器物從天而降,落在斯基泰,有一把犁、一把軛、一把劍和一個酒杯。老大見狀,就走過去想要拿起它們,但當他一靠近,黃金就燃燒起來,他只好停下來;接著第二個走過去,黃金又著起火來;他們只能後退。最後,最小的兒子去拿取時,黃金的火就熄了,他得到了金器,帶回家中。就這樣,他的哥哥看到了事情的發展,就把整個王國的權力交給了最年輕的弟弟。故事中說:利波塞斯是叫做奧卡泰伊(Auchatae)的斯基泰部族先祖;阿爾伯塞斯是卡提亞里(Katiari)和特拉斯皮(Traspians)的先祖;幼子,也就是國王,則是帕拉拉泰(Paralatae)的先祖。所有這些部族有「Skoloti」的名稱,該名來自他們國王的名字「思科洛塞斯」;「斯基泰」則是希臘人對他們的稱呼。

從希羅多德自己的文字來看,他對四件黃金器物的解釋無疑是錯的。儘管最小的兒子擁有金器,但是這四個器物明顯對應了三個兒子分化成的四個民族。它們也對應下文四個斯基泰民族的職業:犁是犁地的斯基泰人(Plowing Scythians),軛是務農的斯基泰人(Husbandmen),劍是貴冑斯基泰人(Royal Scythians),杯子是游牧的斯基泰人(Nomad Scythians)。

希羅多德和所有其他的資料都認為,貴冑斯基泰人統治了整個國家,他們是控制絕大多數財富的戰士。他們是「斯基泰人中最大、最善戰的部落,視其他部落為奴隸」。在他們下面則分別是游牧的斯基泰人,後者也許只是不屬於貴冑部族的游牧斯基泰人;農人,希臘人稱為Borysthenites(波里斯尼斯);犁地的斯基泰人是種植糧食的人,「他們的種植不是為了自己食用,而是為了販賣」。希羅多德雖然提到了各民族在斯基泰領土上的地盤,但不是十分完整。不管怎樣,在克里米亞及其西邊地區(烏克蘭南部),肥沃的土地直到今天仍然十分高產,這裡主要由農人占據;而至今仍大體上是開闊草地的東部地區,則由游牧民占據。

此外,希羅多德描述了生活在斯基泰領土上的大量其他民族,包括斯基泰人、部分斯基泰人和非斯基泰人,例如「卡里佩達人(Callippedae),他們是斯基泰希臘人,此外還有一個部落叫阿拉宗尼(Alazones);儘管在其他方面,他們的生活就和斯基泰人一樣,但他們種植和食用穀物,以及洋蔥、大蒜、扁豆和小米。在阿拉宗尼人的上方住著斯基泰的刨地人,他們種穀物不是為了食用,而是為了販賣;在他們的北邊是尼烏里(Neuri);再往北的話,據我們所知,則是無人居住」。考古學研究表明,上述的一些民族,也許還有斯基泰領土上的其他民族,在文化上並不是北伊朗人,而是色雷斯人,他們可能使用色雷斯語或其他非伊朗語言。

雖然在事實上很複雜,但是從理論上而言,斯基泰社會是由四個民族加上統治者組成的:這是中央歐亞國家典型的理想組織,最晚直到蒙古帝國時期都是如此。另外還值得注意的是,統治民族認為其他民族都是他們的「奴僕」。

這種觀點後來也為其他中央歐亞民族所共享。

希羅多德把斯基泰人描述為「純粹的游牧民」:

我不會稱讚斯基泰人什麼都行,但在最為重要的這一點上,他們實在是設計得太好:攻擊他們的人沒有能夠全身而退的,如果他們不想被發現,那麼誰也抓不住他們。因為他們沒有固定的城市或要塞,每個人都隨身帶著生活用品,每個人都是弓箭騎兵,他們不事農耕,而是以牧牛為生,用馬車運載住處,這樣的人怎麼能不無敵於天下?他們在完全符合其目的的領土做出相應的設計,還有河流作為他們的盟友;因為他們的國家地勢平坦,草木豐美,水源充沛,流經這裡的河流數目並不比埃及的運河少多少。

希羅多德的記載,是現存對任何中央歐亞游牧民族的資料來源中最早的描述,但裡面已經有了誤導性的刻板印象,這種刻板印象主導了時至今日的中央歐亞史。就像當時和後來的周邊文化作者一樣,希羅多德也深深著迷於游牧生活方式。對於斯基泰境內同樣存在的廣泛農業活動,他並沒有什麼描述。他也沒有解釋斯基泰人為什麼保有許多的城市,儘管他對它們做出評論,特別是蓋洛努斯(Gelonus)。這個城市位於草原北緣的布迪尼(Budini)領土,他們是希羅多德描述的許多「斯基泰人國家(民族)」中的一個:

布迪尼是個強大、人口眾多的國家;他們是紅髮,所有人的眼睛都非常明亮。他們有一座木頭建造的城市叫蓋洛努斯。兩邊的城牆各長三十弗隆(furlongs﹝stadia﹞);城牆很高,全是木頭做的;他們的房子和神殿也是木頭的。其中有些是希臘神殿,採希臘式建築,裡頭有神像、祭壇和神龕;他們每兩年用節日和狂歡來紀念酒神(Dionysus)。蓋洛努斯人的起源是希臘人,他們離開希臘港口,定居在布迪尼;他們說的語言是一半希臘語、一半斯基泰語。但是布迪尼人的語言和風俗和蓋洛努斯人不同,他們是原住的游牧民族,也是這一帶唯一吃杉果(fir cones)的人;蓋洛努斯人是耕地的農民,他們吃糧食,有田園。他們的體型和面孔都和布迪尼人完全不一樣。希臘人把布迪尼人也叫做蓋洛努斯人,這是錯的。他們的國土上布滿茂密的森林,有各種樹木;森林深處有個又大又寬闊的湖泊和被蘆葦圍繞的沼澤地;人們可以在這裡抓到水獺和河狸。

考古學家已經在草原北緣的比爾斯克(Belsk/Bilsk)發現蓋洛努斯城或是和它差不多的城市。這是個四十平方公里的居住地,「高大的防禦城牆(長二十.五英里)和這個遺址的巨大面積,都表明這裡曾經位居要津。它正好處在草原帶和森林—草原帶交界的戰略要地,蓋洛努斯人可以在此控制南北貿易。考古現場出土了手工工坊和大量的進口希臘陶器,時間從西元前五世紀跨越至前四世紀,這個事實可以充分證明上述看法」。

吸引波斯人和希臘人的,必定是斯基泰人的富庶,而不是他們的武力,因為若是如此,顯然最好不要入侵他們。希羅多德聲稱,大流士之所以想要征服斯基泰人,是因為想要復仇,但事實並非如此,他應該是因為斯基泰人的富庶才會認為值得動手。

在居魯士繼任者岡比西斯(Cambyses)和兄弟的內戰中,大流士(前五二八—前四八六年在位)奪得了王位。他大大擴展了波斯帝國的疆土,包括波斯西南的埃及、東南的印度西北部和東北的中亞。他在北方遭遇草原伊朗人的抵抗,這些人是塞迦人(Sakas)和斯基泰人(Scythians);在西邊,他遭遇希臘人的抵抗。西元前五二○年至前五一九年,在擊敗塞迦人或「亞洲斯基泰人」並俘獲他們的國王斯庫卡(Skuka)後,大流士不顧顧問的反對,入侵歐洲斯基泰人的老家斯基泰,企圖讓他們臣服。大流士準備在博斯普魯斯海峽上架設一座浮橋到色雷斯,並命令他的愛奧尼亞希臘人臣民去多瑙河,順河而上,到河口以上的地方為他架橋。

西元前五一三年至前五一二年,大流士率領一支龐大的軍隊(希羅多德聲稱有七十萬人之巨),越過博斯普魯斯海峽,穿越了色雷斯並將其征服,抵達了多瑙河畔。大流士於是渡河並帥師東進,直抵斯基泰,他命令愛奧尼亞部隊守護渡橋,直到他率軍歸來。波斯人在空曠的草原追逐斯基泰人,希望能和他們正面交戰,但斯基泰人使用的是經典的中央歐亞游擊戰術,避實就虛,且戰且走,逼得波斯人只好益發深入斯基泰人的草原地盤,他們在此找不到可征服的城市,也沒有物資補給可掠奪。大流士惱羞成怒地送信給斯基泰統治者伊丹塞蘇斯(Idanthyrsus),要求他或與之當面迎戰,或即刻繳械投降。依據希羅多德,斯基泰人如此回覆他:

我來親口告訴你吧,波斯人:我從來沒有因為懼怕誰而逃跑,我也不是因為害怕你而逃跑;這麼做並不是什麼新鮮事,我們在和平時期也別無二致。但是既然你問我為什麼不和你當面對陣,我也可以告訴你。因為我們斯基泰人沒有城鎮,也沒有農田,在和你們打仗時,我們不會擔心這個被毀,或是那個被奪。但如果你是為了想得到什麼而要來和我們打仗的話,那麼我們有祖先的墳塋;你們來吧,找到那些墳塋,然後毀了它們;然後你就會知道我們會不會為了它們而和你們作戰。否則的話,我們才不出來應戰。

大流士最終還是撤退了,在橫跨斯基泰領土的過程中,他建立了一些要塞。除了更加鞏固斯基泰人作為偉大戰士民族的聲譽外,他什麼也沒得到。

大流士及其繼承人對希臘人的戰爭,一直持續到馬其頓王子亞歷山大大帝時期。亞歷山大在征服黎凡特和埃及後,在西元前三三四年轉戰波斯帝國。他最終擊敗了大流士三世(西元前三三六—前三三一年在位),後者在西元前三三○年死於中亞,亞歷山大自封為波斯皇帝。他征服了波斯帝國全境,也包括巴克特里亞和粟特。為了鞏固在中亞的統治,他在西元前三二七年迎娶巴克特里亞公主祿山娜(Roxana)。

也許是忌憚軍事上的困難,亞歷山大似乎沒有計畫要入侵斯基泰。亞歷山大的軍隊主要是由訓練有素的馬其頓和希臘步兵組成,他們的方陣戰法所向披靡,但是他騎兵的數量很少。要想征服一個全然機動的游牧民族,唯一的辦法就是派出全面運用游牧戰法的龐大騎兵軍團。他有限的騎兵無法對付在主場作戰的游牧民。雖然當亞歷山大在和定居的近東人作戰時,他的側翼騎兵為他帶來毫無疑問的優勢,但是面對斯基泰人,他得面臨和大流士一樣的問題。斯基泰人的繼承者是薩爾馬提亞人(希臘語中的 Σαυρομάται),他們說的是一種近似斯基泰語的北伊朗語言。薩爾馬提亞人的著名之處,在於女性的地位通常極為重大,尤其是他們還有女戰士。按照希羅多德的說法,她們在斯基泰語言中稱為 Oiorpata,意即「屠男者」。女性非同尋常的地位,這種和斯基泰、希臘文化中極為強調雄性陽剛的不同文化,引起希羅多德的注意,也得到考古學的有力證實。希羅多德記載了薩爾馬提亞人的起源傳說,說他們是斯基泰男人和亞馬遜女人的混血後代。這個傳說可能只是個娛樂性的故事,但是希臘人關於亞馬遜人種族的傳說,很可能是基於現實中的薩爾馬提亞女戰士。在西元前的最後幾世紀裡,薩爾馬提亞人和羅馬人發生了接觸和衝突。

作者是當今素負聲望的中央歐亞研究機構——美國印第安那大學布魯明頓分校中央歐亞研究系教授,曾榮獲美國跨領域最高獎項之一、俗稱「天才獎」的麥克阿瑟獎,同時也是傑出的語言學家和歷史學家,發表過大量關於中央歐亞歷史和語言學的著作,包括《中亞的西藏帝國:中世紀早期藏人、突厥人、阿拉伯人和中國人之間的博弈歷史》(The Tibetan Empire in Central Asia)、《高句麗語:日語的大陸親屬語言》(Koguryo, Language of Japan’s Continental Relatives)、《外來語:分類詞、類名詞和假名結構》(Phoronyms: Classifiers, Class Nouns, and the Pseudopartitive Construction)、《迴廊上的武士:中古世界科學的中央歐亞起源》(Warriors of the Cloisters)和《希臘佛:皮浪和早期佛教在中亞的相遇》(Greek Buddha)等。


書名《絲路上的帝國:歐亞大陸的心臟地帶,引領世界文明發展的中亞史》
作者:白桂思(Christopher I. Beckwith)
出版社:聯經
出版時間:2022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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