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察官的表演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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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民法官法》上路，檢察官賣力「演出」？

根據媒體報導，檢方為了強化法庭表現，禮聘曾經演出電視劇《我們與惡的距離》的劇場大師級演員，幫檢方上了2堂表演課。檢察官表示，以往很不習慣站在法庭中間講話，上完表演課後訓練了很棒的膽量，在法庭上講話顯得更有條理，肢體表達能力也增強了，還學到與國民法官進行「眼神互動」。

看到這個新聞，有點驚訝，又不太驚訝。驚訝的是，檢察官竟然要上表演課，不太驚訝的是，檢察官已經上了表演課，而且還學會了與國民法官「眼神互動」。

法庭，究竟是議論溝通的空間，還是傑出演員的戲台，或許見仁見智。「人生如戲」、「戲如人生」聽到耳朵長繭，但，不是每個被告都會演戲，都去上了表演課。

檢察官，作為一種職業，在職涯中或許看多了「演員」，對世界的真誠可能性已嗤之以鼻，但，世上總有單純的人。檢察官如何拿捏自己的「演出」，不會「入戲太深」、「傷及無辜」甚至無法抽身？兩堂表演課，可能影響被告的一生啊。

筆者看了一下華視演員訓練班的招生課程，首先要學習進入角色、聲音表情、即興表演、情緒拿捏、動作訓練、文本分析，要認識自我情緒感知，要知道演員試鏡準備秘訣，甚至要培養與經紀人互動技巧，還要聽聽導演怎麼說；喔，還要認識製作生態與劇組互動，要學習內在情緒的肢體與角色創造配合……最後，要記得彩妝、造型打理出獨特的自己，結業時，別忘記要排演，要結業錄影，最後記得結業檢討。

兩天的表演課，能學到什麼？對「演員」來說是太多還是太少？對檢察官來說是太少還是太多？

究竟檢察官上了哪些課，內容是什麼？為了訴訟的公平與被告的權利保障，檢方似乎有義務公開內容。

筆者有時會想，戲劇的台詞如果要符合真實，那生活中的對話又是什麼？

在法庭上，是不是要問檢察官：「請問檢座，您現在是在演戲，還是在論告？」專業的檢察官，究竟該熟稔劇本，備好台詞，還是牢記憲法保障人權的誡命與《刑事訴訟法》第2條規定，「就該管案件，應於被告有利及不利之情形，一律注意」。

檢察官上表演課，是輕視法庭？還是輕視演戲？不能否認，高水準的辯論術必然包含演技，但刻意去補習兩堂表演課，就讓人有點憂鬱了。

美日檢察官的不同想法

專攻法社會學，研究美日兩國檢察官制度的David T. Johnson教授，曾提到一段有趣的對比。他在1994年到1995年，針對235位日本檢察官做了調查，有9成以上的檢察官認為自己的工作目標是「讓犯罪者反省」、「讓犯罪者更生與回歸社會」。但同種調查，在美國則得到截然不同的回答，大多數的檢察官認為「反省？？演戲吧！不可能會反省的！」真是個有意思的分岐。

根據日本戲劇學博士橫山義志的研究，近代的演員，與其說是學習古代演員的演技，不如說是學習古代演說家的演說，以及讀辯論術的教科書。橫山義志博士的研究，十分精彩地探討了亞里斯多德在《詩學》、《辯論術》中如何看待演技。「演說家」去上表演課，似乎是本末倒置。

幾年前，讀了本書，名叫《莎士比亞不做的事》，第一章提到「莎士比亞不要演員演戲」。作者何一梵認為，表演的本質是神祕的。有段話非常有意思：「我們也應該承認的，不管今天有多少人教演戲的方法、工作坊、訓練課程，忘記表演的本質很神祕，認為可以被某種理論或科學的方法掌握，恐怕只會離演戲更遠。」或許，有人認為檢察官很認真準備功課，是敬業的表現，但莎士比亞可能不同意。

檢察官的要務不是演戲

遺憾的是，檢察官每年要處理的案件平均高達930件，過勞之聲不絕，卻花時間去上兩堂表演課。如果，把寶貴的時間多去上上「司法精神醫學」、「性平」等課程，或許更有意義，應該也能大大減少濫訴，減少過勞吧。

好的舞台演出者，需有客觀的視角，也就是猿樂師世阿彌在《花鏡》、《風姿花傳》中提到的「離見之見」、「見所同見」，好好實踐《刑事訴訟法》第2條的規定，可能才是「好的演員」。

報載，還有檢察官以被告抄寫「般若波羅蜜多」連續6遍漏寫「多」字，來推論抄寫時並非真心誠意悔過。既然不是真心悔過，那肯定是在「演」，所以，檢察官自己也要下去演？

人類在下判斷時，總有許多潛藏的推論規則，很多潛藏的推論規則細究下去往往經不起檢驗。被告真心悔過，但仍連續漏字的可能性不是沒有，有時，是書寫能力的問題，有時，可能是心情的問題。最重要的，寫經，也可能只是被告想平靜自己，如此而已。

完美主義者，或許容不下漏、誤字，但直接推論被告反省與否，而不從其他角度去思考為什麼連漏6次同一個字，總是少了點什麼。

理論上，日常生活中，每一次的推論，都有推論規則支撐，而這個推論規則每使用一次都要經過追問與檢驗，只是，大多數人不會，也沒必要這麼做，為了順暢一點過日子，直接跳過很多驗證程序罷了。

但，法庭不一樣，不可見的推論規則，若不去詳細檢驗，可能導出奇怪甚至錯誤的可怕結論，以為所有的被告都在演戲。

演員在舞台上的台詞，理論上是不負任何法律責任，但要如何辨識台詞和論告？演者有心，過完戲癮後，又會發生什麼法律效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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