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臉的政治:從《山道猴子的一生》和抖音談起

黃涵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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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猴子的一生》爆紅意謂著什麼?

由創作者Eric Duan於七月在YouTube發表的《山道猴子的一生》上集,上線四天就衝破兩百萬次點閱,下集也於八月中旬上線,截至八月下旬兩部影片合計點閱次數已破一千萬,堪稱近年來罕見的網路「影像事件」。

「山道猴子」是流傳已久的名詞,用來描述在類似台七線、北宜公路等山路的飆車族。《山道猴子的一生》主角是一位身穿「莫忘初衷1989.6.4」T-shirt、在Farting Mart(顯然是Family Mart的諧擬)上班的打工仔。他月入37K,在學貸還沒還清的情況下,透過貸款改車成為重機族。

影片情節就環繞在主角打工、飆車、把妹、失戀、最後車禍身亡的短暫人生,六十分鐘演完的一生,於是「飆車」成了的人生的譬喻:加速、爆衝、撞擊、毀滅。

有關《山道猴子的一生》現有的討論大多針對主角的人生經歷,如何引起特別是年輕族群的共鳴。但本文無意針對情節多做討論,而是把重點放在影片的技術配置和影片爆紅的社會文化與心理脈絡。

《山道猴子的一生》的角色形象事實上和一般手機和網路用戶使用的貼圖沒有太大差別,而貼圖的功能本質上是曖昧的。一方面我們使用貼圖來傳遞簡約甚至簡化的訊息,以及表達我們的情緒狀態,但另一方面貼圖也替代甚至遮掩使用者真實的意念和情緒,顯示一種不想多說、抗拒溝通的動機。

據說《山道猴子的一生》是用AI配音,不管是不是,影片中的角色對話和口白似乎都極為單調,沒有太多情感起伏,像是機器人在朗讀台詞,如同貼圖傳達的制式化訊息和情感。影片為何爆紅,它所召喚的認同模式,會不會就是這種制式化、去感性化、疏離的訊息和情感表現模式?   

抖音和碎形化的時代

現實社會裡的山道猴子也許只是少數,但是他們具體而微地反映了整個新興的網路世代,誠如IG和Line是影片中的角色生活重心。對於曝光和關注的渴望或耽溺並不等於深度的溝通,甚至恰恰相反,反映一種自戀式自我的擴張和社會性的退縮。

許多人在COVID-19疫情封城和隔離期間透過視訊上課和工作,青少年族群大半的中學就學時光都在視訊中度過,即使實體上課也大多戴著口罩,遮蔽了表達情感的臉。疫情對於各個層面的溝通和社會關係的衝擊已經引起社會學和文化研究學者的關注。

抖音的問題也同樣值得關注。疫情限縮社交活動的進行,直接或間接加深對網路媒體的依賴甚至成癮,在年輕族群身上更為顯著。然而,抖音的問題早在疫情之前就已經引發關注,在後疫情時代更顯急迫。

抖音的盛行並非偶然或意外,而是既有的網路媒體發展的加強版,或是一些原本就已經存在的科技文化趨勢的加速擴散。年輕世代從臉書撤退轉而移居IG和抖音,顯示重影像輕文字的趨勢。

以短影片為主的抖音更顯示片段而破碎的感知狀態,如同《山道猴子的一生》那些不連貫、去感性的動畫畫面,充分反映年輕族群沈悶乏味的存在。浸淫在大量的短影片不只可能造成感性和認知的碎形化,也可能縮減專注力和記憶力的延續時間。

趁虛而入的認知作戰和政治操弄

上述碎形化的科技文化現況造成(年輕族群)不容忽視的身心影響,包括ADHD和過動症,網路和電玩成癮也已被列如臨床的精神疾病類別。重度倦怠、社會退縮、無感,甚至道德虛無主義(約莫就是人生缺乏目標和意義,沒有什麼值得追求的價值),都是可能的心理和道德效應。

網軍之父柯文哲自然也很懂得操控這種碎形化、無感和虛無主義的趨勢,於是抖音成為他在PTT之外,經營公關形象、帶風向和散布假訊息的主要管道,形同是他情緒動員和認知作戰的最佳武器。

柯文哲引以為傲的「鯊魚戰術」不就是抖音——作為一種科技文化譬喻——的最佳範例嗎?謊言和幹話一篇跳過一篇,當他說了什麼被抓包和打臉之後,他可以馬上抖到另一個議題,繼續更多的幹話和謊言,今日的柯文哲否定昨天的柯文哲。

圖片來源:翻攝自蕭瑩燈臉書

柯文哲和他的支持者對於連篇的謊言和謠言早已無感,他們和國民黨一樣受惠前瞻罵前瞻,像抖音挑戰一樣不斷加重口味,盜用民進黨的「清廉、鄉土」,但實際上擁抱黑金,黨部幹部、立委提名人、後援會成員各式各樣的刑事犯都有。

柯文哲近日的抖音化傑作是,為了掩飾仇女厭女的污名,硬是把他太太推出來在節目上哭哭啼啼半小時,以為這樣選民就能忘了他過去經年類月的仇恨語言。說穿了,柯文哲靠的就是選民的知識和記憶的碎形化、無感和道德虛無主義,把抖音的科技文化趨勢轉化成政治利益。

世代戰爭與記憶清洗

另一邊的國民黨抖音化的傾向也不遑多讓,政治操作似乎也是建立在碎形化的無感、失意和虛無主義的基礎上。徐巧芯、鐘沛君和中天聯手猛打賴品妤「雲豹小公主」,即便沒有任何不法事證,而且賴勁麟也已辭退董座職務。

中天記者近身騷擾導致賴品妤摔倒,他們都可以很快速地改打「假摔」。國民黨打賴品妤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不外是替競選同選區立委的廖先翔造勢,掩護廖的父親前新北市議員廖正良收賄被判刑入獄不堪的過去。

徐巧芯和國民黨打賴品妤、打綠能,也打林飛帆新工作的薪水,同時間被爆她先生劉彥禮在沒有相關專業資格的情況下,出任台中市政府研考會主委,爽領十三萬月薪,事實也證明國民黨籍人士一拖拉庫收受數家綠公司的政治獻金,不也是無所不用其極操作抖音化的片面破碎的訊息,塑造無知、無感、失憶的支持者?

打賴品妤和林飛帆兩位太陽花世代的民進黨政治明星除了要營造民進黨的年輕人都是權貴這樣的印象、操作階級對立之外,另外一層的目的則在於清洗年輕世代對於太陽花運動的記憶,特別是那些未親眼目睹或親身參與的年輕世代。清洗若能成功,近一步重啟服貿或任何傾中政策都不是難題。

郭台銘參戰,so what

那位曾嗆說「民主不能飯吃」、「台灣年輕人薪水太高降低國家競爭力」的郭董已經宣佈競選總統,誓言要讓台灣和中國維持五十年和平,看起來壯大的聲勢和果斷的決心,不過又只是一支開濾鏡遮住真臉的抖音短片。

楊志良、黃士修之流的丑角加入演出,已說明了郭台銘競選團隊的品質,「家暴說」(台灣那麼多家暴案件是因為大家沒辦法打蔡英文總統,所以回家打老婆和小孩)起手式也只是正常演出,往後類似的拙劣荒誕劇碼一定也不會令人意外。

郭台銘一直強調企業家治國,大家也別忘了富士康是怎麼樣的血汗工廠,他先前有多少開發案事後證明都只是空頭支票。他雖然宣布參選,但是誰能保證不會和藍白陣營有任何利益交換明的暗的搓湯圓?競選行動本質上和黑販賣心商品無異。

話又說回來,經營血汗工廠和跳票慣犯如郭台銘,誰又能保證他真的會選到底?綠營支持者也別天真以為躺著選就贏,天真到去幫他衝連署,留下個人資料,會被拿去做什麼用都不曉得。

從「不要臉」到「不,要臉!」

筆者必須強調,我們需要更多創作靈感來豐富台灣文化的內涵,本文的目的並非在於蓋棺論定藝術品味的高低區分。但同時我們也必須深刻體認,任何一種科技文化創作的流行或爆紅都有其特定的社會心理脈絡。

這也許是一道先有雞或先有蛋的問題,也就是說,我們無從判斷是先有某種精神結構或心理需求才帶動某種文化藝術生產,或是特定產品塑造特定的精神和心理。可以確定的是,柯文哲擅長的民粹主義動員放眼當今政壇無人能出其右,他很精於從主流的科技文化趨勢中謀取政治紅利。

不管是山道猴子的貼圖式臉孔或抖音各式濾鏡製造的擬真臉孔,都讓「臉」失去原有的傳達訊息和表達情感的豐富意義和功能,當政治走上如本文分析的抖音化的趨勢,自然也成了一種沒有臉、不要臉的政治,風向和聲量才是王道,再低俗拙劣的演出都無所謂,政治誠信和道德不能當飯吃。

政治其實很簡單,把臉找回來而已。台灣需要更多年輕世代從抖音迷障和身心困境中覺醒,大聲地告訴徐巧芯、鐘沛君、柯文哲、郭台銘這樣的政客「不,要臉!」

作者任教於臺灣師範大學英語系,不務正業,致力跨越學術藩籬,畢生最大夢想是臺灣人成為有知識、正義感和寬闊世界觀的新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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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涵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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