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而恨」與認知作戰

王宏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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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些事件,我們看到有一些民眾站出來大聲反對特定政黨,但接著問反對的細節,卻忽然說不上來。這讓許多人感到意外,因為通常準備要辯論激戰的雙方,都會先把對方的各種內容細節錯誤都準備好,準備來場熱烈的攻防。但今天卻遇到了這樣的情形,原因為何呢?其實會有這樣行為,從認知心理學的角度來看是可以理解的,但也正是這認知心理學,給了認知作戰趁虛而入的機會。

圖片來源:翻攝自蕭瑩燈臉書

針對人類認知心理擬具的認知作戰

何謂認知心理學?人類的大腦因為耗費及大量的能量,而且大多數能量得花在潛意識對身體各種器官的指揮與資訊接收,因此人類在演化的過程中,大腦不可能如百科全書或者監視錄影機單純把一切照順序或時間記下來,而是讓大腦出現一套較有效率的運作模式,會把有關聯的概念連在一起以方便未來一起提取、有一些特定且可以快速提取來用的模組、非必要絕不輕易改動既有已經存在腦內的資訊與概念。這不能說是大腦懶惰,而是人們在演化過程中面對處理大量資訊的成本與做出夠好的決策之間,兩者權衡的演化結果。

然而,所謂的認知作戰,並不只是大量散播假消息,而是透過這樣人類大腦結構的認知心理學,以長期的方式改變人們的大腦運作習慣,最後產生不知為何而來的恨意。這基本上可以分成三個步驟。

第一,就是透過大量且重複的資訊,不停傳播特定思維模式,例如把一切壞事歸因於特定政黨。人們可能聽了幾次不以為意,這些資訊會暫存在腦海中,但假如不停重複這樣的思維模式,在面對過量資訊的生活環境,人們就會覺得這個思維模式好像用來解釋下一次、下下次、下下下次的新進資訊也通,久而久之人們就會習慣這個思維模式在生活周遭存在,並且習慣於拿來解釋其他未來的事件。凡事都不是自己或其他人的錯,只可能是該政黨的錯,有任何跟該政黨有連上的照片都是該政黨錯的證據,這樣就可以大腦收工、功德圓滿了。

第二,不只是重複傳播特定思維模式,並且在環境中提供鼓勵或模仿。不只新聞上重複出現這樣歸因於特定政黨的思維模式,假如有任何網友、名人、學生、KOL也覆述了這個思維模式,就會立刻受到大量的正面鼓勵、推爆、捐款、典籍、戰神稱號、與媒體曝光。久而久之,人們不只習慣這個思維模式存在,更會認為常使用這個思維模式會給生活帶來短暫的正面效益,該思維模式與人們內在的正面激勵連結,因此更被鼓舞使用並宣傳這樣的思維模式。

第三,在平常沒有相關議題時,則使用大規模的無關議題把人們的其他資訊接受塞到完全眼花撩亂。當人們接受過量資訊的時候,更傾向不會採用memory based processing,也就是不會把看到的每件事都記在腦海中。反之,人們會更傾向使用online processing,也就是把來到的新資訊單純跟大腦中寄存資訊比較,然後更新一下對資訊中人事物的好惡分數,其他該資訊的細節就丟掉不記了,因為這樣比較節省腦力,也是大腦演化的結果。於是我們會看到一些媒體或社團平常盡是滿滿探討市井小民各種完全不重要甚至不知道哪一國來的新聞,但時候到了就會標題與照片一致的與其他媒體偕同發文。

先存有個概念再灌爆更多相關資訊,仇恨認知就完成

然而,假如人們的大腦已經先透過長期而放了一個「凡事都是某政黨的錯」的模組,然後使用這個模組會受到鼓勵,因此這個模組就會始終在大腦裡最方便取用的地方。一旦被大量資訊灌爆時,忽然出現任何新的議題,人們就會快速把這模組拿出來,然後快速得到結論「反正就是更討厭該政黨」,接著就完成了資訊處理,剩下的細節不用記住,因為馬上又要接收其他迎面而來的資訊了。

這樣的思維模式運作久了之後,就會出現一大群對該黨充滿怨恨,但一問細節卻什麼都不記得的選民了。不幸的是,在政治心理學的實驗中,已經發現人們大部分的思維模式已經預設是online processing,除非給人們額外的激勵或提醒,才有可能暫時轉變回memory based processing。因此重點就在於那些腦內易於取得的模組是怎麼被放進去、又是怎麼在平常生活中被正面強化的。

當然,看到這裡,就會有人說這樣的策略各黨、各國都會使用,因此不該偏頗批判。對於這種說法,有幾個回應。

不可把共產黨的認知戰相對化

第一,如同我之前文章所說,針對國內憲法保障下的言論自由、跟跨國沒有任何追溯機制的認知作戰,兩者的層面完全不同,而作戰二字本身就是國與國之間

第二,一些人會想到以前流行的「一切都是阿共的陰謀」,並質疑這是否也是一種認知模組?但共產黨對於台灣從來就是陽謀,從將軍叛國、武力繞台、到當時這句話出現時通過的反分裂法,從來就不只是陰謀。另一方面,這句話當初只是地方電台的部分觀點,卻直接被全國層級的主流媒體與娛樂圈拿出來嘲笑,把「認為中共有陰謀」與「不理性」做連結。但如今可沒有主流媒體與娛樂圈用相同的方式來款待前文提到的認知模組,現在使用這樣的認知模組反而是受到鼓勵的環境。

那麼,我之前也提到,面對認知作戰,因為本質上這是國與國之間的攻防,不可能完全阻止資訊交流,那要如何處理?一方面要鼓勵閱聽人多停看聽(轉成memory based processing),不要輕易上車之外,另一方面政府也應立法要求資訊來源多提供相關資訊,例如小編、粉絲、與金流的地理分布等,這會讓人們對於資訊來源有基本的求證與確認。也可以同時推廣如PTT帳號分析與IP分析等簡易工具,可以知道帳號是否有異常作息(很多年沒登入忽然登入、或是只在上班時間發文等),這些外部工具的推廣都能確實強化一般民眾的資訊可信度,如同人人戴口罩防疫一般,強化整體防禦力,畢竟這終究會是長期的對抗。

作者為內華達大學拉斯維加斯分校政治系助理教授。在台中一中被選進數學校隊,接著考取台大電機系後想當個科學家。在椰林繞了一圈後,覺得還是人類有趣多了,於是跟著數學一起投入研究政治,成了政治科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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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宏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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