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然,川普歸來的混亂根源

劉又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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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全球選舉年,對國際政治最具決定性影響的美國總統大選,目前仍在如火如荼地進行。從年初至今的民調數字來看,川普在各搖擺州仍領先現任總統拜登。甚至在川普執政期間,罵川普罵到自己也身心崩盤的《紐約時報》,近期給出的民調,在機構效應的加持下,川普也還是微幅領先1%;在經濟政策信任度上,《紐時》的民調中,更是有59%的受訪者在經濟上信任川普,遠高於拜登的37%。

圖片來源:達志影像/美聯社

有鑒於美國總統也是當代實質意義上的全球領袖,所以世界各國對川普的可能回歸,都有著程度不一的忐忑不安。因為一般咸信,川普反覆無常、缺乏國際知識;更重要的是,川普這人沒甚麼道德底線、也沒有核心價值。若真要說有甚麼是川普的理念,那就是認為天下所有事情都可以交易。所以未來川普一旦真的當選,無論對美國的內政外交或盟國與敵國構成的國際局勢來說,都充滿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造成的結果無論好壞,都會提高各區域的地緣政治風險。

但美國是一個憲政民主國家,區區一個「任性的總統」,絕對無法讓國家機器就這樣無目標、無組織、無紀律的四處亂竄。根據三月份《經濟學人》的分析我們可以發現,川普政權一旦回歸,他所領導共和黨外事決策圈,以及川普本人彼此團夥間在思想上的混亂,才是美國在未來可能的川普領軍下,被人質疑將讓國際環境不確定性大增的主因。

共和黨三大外交政策流派

借用智庫歐洲外交關係委員會(European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的觀察,《經濟學人》認為,共和黨現在至少有三個不同的外交政策流派:最強論者(primacists)、限制論者(restrainers)和優先論者(prioritisers)。如果川普又重登大位,這三群人中,都有一些人可以對川普造成影響。所以,如果這三群人對特定議題有一致的想法,預測有關該議題的美國外交政策就相對容易;可一旦三派人馬對特定議題有不同的看法,或三派人馬都無法影響川普,那有關美國外交政策的預測就會出現變數。以下,我們將概略三大流派的理念與代表成員。

第一、最強論者(primacists

最強論者一般來說,會自認是美國前總統雷根的繼承人。他們希望可以像雷根一樣,打倒美國最強大的敵人,竭盡所能維護美國的全球霸權地位。共和黨內的最強論者,包含許多從不支持川普的保守派。例如被譽為當代「巴頓」,更有「瘋狗」之稱的前國防部長馬諦斯(Mad dog Mattis),或曾出專書批評川普的前國家安全顧問波頓(John Bolton)。另外,則有一些最強論者一直隨侍川普左右、忍辱負重、陽奉陰違。包含曾數度訪台的前國務卿龐佩奧(Mike Pompeo)和前國家安全顧問歐布萊恩(Robert O’Brien)。至於有茶黨背景、被視為川普側翼的佛羅里達州參議員盧比歐(Marco Rubio),則是這類最強論者在立法機構的代表。

第二、限制論者(restrainers

相對於最強論者,與之完全相反的就是限制論者。這種限制論者有點類似過去我們了解的孤立主義者(isolationists)但沒有這麼極端。通常限制論者會認為,美國應該把焦點放在國內而非國際,尤其是本土周邊的墨西哥邊界問題,例如這次與川普在共和黨內進行初選的Vivek Ramaswamy,就是這類限制論者。一般來說,限制論者雖然在共和黨內是極少數,但卻越來越能抓住共和黨支持者的政治情感。從芝加哥外交事務委員會(The Chicago Council on Foreign Affairs)的調查來看,多數共和黨人,尤其那些支持川普主義的「MAGA派」(Make America Great Again),多數也是認為美國應該遠離世界事務的限制論者。

第三、優先論者(prioritisers

共和黨內,介於最強論者和限制論者之間的,多數就是優先論者。這類優先論者希望美國最好能從東歐和中東抽身,以便將所有資源集中在東亞對抗中國。曾任職川普時期國防部助理部長、並著有針對東亞區域情勢專書《拒止戰略》(the Strategy of Denial)的Elbridge Colby,正是此類優先論中的佼佼者。在最近一次與東歐史權威Timothy Snyder的辯論中,他就強調,多數美國人對維持美國全球主導地位這件事情沒有信仰;更沒有對同時開打兩場以上戰爭的國防開支與人命傷亡準備;但目前,中國作為美國的頭號競爭者或敵人,卻幾乎是全民共識。

所以,順應民意的作法,就是把所有的資源集中對付中國。這就像20世紀初的大英帝國同時在歐亞大陸兩端與法、日兩國同盟,以便將全球秩序的重擔分散,調轉槍頭專門針對德意志帝國一樣。但這種優先論者,通常與「國內優先」的限制論者(如俄亥俄州參議員J.D. Vance)只有一線之隔。因為前者隨時可以從「台灣優先」變成「美國國內優先」,後者也可以隨時從「內政優先」變成「外交優先」,所以看來最鬆散難以定義。甚至真要說,拜登政府內的民主黨人,也很多是這類希望專注於中國的「優先論者」。

三花聚鼎未成一爐

對共和黨而言,川普目前是這三撥人的最大公約數。限制論者將川普視為自己的一員。因為川普和這些限制論者都支持減少對外軍事承諾,尤其是在東歐、中東與東亞。就像前面芝加哥外交事務委員會的調查,限制論已成為川普主義或MAGA派的核心價值。偏保守派的智庫美國企業研究所(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研究員Matthew Continetti就認為,無論是川普本人或是他的川普主義支持者,正透過摧毀共和黨的建制派(優先論與最強論者),改造共和黨的群眾基礎。因為川普正為那些比他更激進的極端限制論者(真正的孤立主義者或排外論者)殺出一條血路,讓孤立主義者擴大了影響力,更構築了他們登上權力高峰的第一個階梯(例如這次羽翼未豐的Vivek Ramaswamy)。

不過,除了限制論者外,最強論者通常也可以在川普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因為川普相信,強大的軍事力量,是掃平一切外部障礙,達成和平的最佳方案。對以模仿雷根「政治出道」的川普而言(MAGA本來是雷根的競選標語),他信仰的也是雷根打贏冷戰的說法,也就是要「透過實力實現和平」(peace through strength)。這也是為什麼川普在面對敘利亞使用化武時,下令暗殺負責相關事務的伊朗革命衛隊指揮官Qassem Suleimani。相較之下,若是極端的最強論跟限制論都能在川普身上找到共性,那光譜中間人數較多且飄忽不定的優先論,只要川普在任何區域支持加強防禦,優先論者就可以把川普視為自己人。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綜合而言,只有優先論者和最強論者邏輯上支持加強軍備;但面對國際性的軍備控制(arm control)時,共和黨內無論最強論、優先論或限制論者,大概都不會同意。這也是上一次川普執政時,少數前後連貫、至死不渝的外交政策。所以在面對《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New START)快要到期的「核戰邊緣」現況時,共和黨三派在這次川普當選後,大概都會以「俄羅斯放棄條約內很多條款」與「中國正積極增加戰略核武庫存量」兩大原因,支持川普不再續約。

相對於軍備控制是共和黨三派的最大共識,「美國優先」(America First) 與「歐洲最後」(Europe Last),大概是除了最強論者外,限制論和優先論派都會支持的選擇。尤其是對北約的態度和對俄羅斯的態度上,「美國優先、歐洲最後」的限制論和優先論,大概都會與川普主義有志一同,認為北約應該要負擔更多自己的防務責任,俄羅斯並不是美國的敵人,只是歐洲和烏克蘭的敵人。而現在這種「最強論」與「優先論、限制論者」的分歧,目前看來還是後者佔上風。

尤其在共和黨盤據的立法機構內,雖然參議院由最強論者主導,通過了軍援以色列、烏克蘭和台灣的法案;但眾議院在限制論者與優先論者佔上風的情況下,幾個月來都在阻擋軍援法案的通過。就算共和黨的最強論者想要聯合民主黨拜登政權,也沒辦法即時跨越共和黨內優先論者與限制論者的川普主義基本教義派大軍。

若川普當選,擬擔任川普政府國家安全顧問的Keith Kellogg將軍,面對上述共和黨三派間的分裂,作為一個優先論者他就認為,若是要把美國的優先關注轉向中國,則應該要盡快在不持續流血的情況下結束烏俄戰爭。目前他所提出的策略,是類似過去美國在台海所使用的雙重嚇阻(dual deterrence)。也就是,以「逼迫雙方上談判桌達成協議」為美國目前的第一要務;同時既警告烏克蘭,也警告俄羅斯。警告基輔,若不在必要的地方妥協,就會失去美國的支持;同樣也警告莫斯科,若不同意烏克蘭提出的合理條件,則美國會對烏輸出更多更強的武器與協助。

有趣的是,對佛州議員盧比歐這類最強論者而言,雖然川普針對北約各國國防預算不到2%,因此放話要任由俄羅斯打爛北約,這種說法也只是無稽之談。但盧比歐也從川普的動作,看到威脅這些北約國家其實是有用的。所以盧比歐正在參議院規劃推出法案,希望明文立法,若北約各國國防預算不在年限內提升到超過2%,那美國相對應就會啟動退出北約的程序。但《經濟學人》就分析,作為一個最強論者,盧比歐並不是真的想要美國退出北約;而是希望為川普飄忽不定的行為立下防火牆。避免川普一怒之下就從歐洲撤軍,實質而非法律上的瓦解北約。

區域政策無共識

總體來說,若從區域政策的觀點來看,共和黨三派各派都有不同的看法。三派努力方向不一、未來川普的決策很有可能又是千變萬化、前後不同。在面對東歐時,優先論者認為,應該要維持一個「弱化」或「休眠」的北約;限制論者則認為,美國應該要直接退出北約,判北約死刑。面對中東時,優先論者認為,美國應該支持以色列的比例(59%)遠大於支持烏克蘭(20%);限制論者則認為,美國應該全面撤東歐與中東。但在中東政策上,優先論與限制論者都認為美國應該避免與伊朗發生戰爭。最強論者則無論是在東歐或中東問題上,都反對美國的退卻,認為美國應該維持某種「帝國的尊嚴或責任」,所以他們不僅批評黨內同志的軟弱,也批評拜登政府撤出阿富汗,以及遲遲不肯介入伊朗主導的新一波中東危機。在這樣三派幾乎沒有共識的前提下,可想而知川普若然當選,則他對東歐和中東的政策也將混沌不明。

至於東亞的部分,「中國威脅」雖然是共和黨三派的共識;但要如何面對北京、處理中國威脅,三派卻沒有共識。優先論者如Colby就認為,美國應該要維持足夠的力量,然後集中所有的力量支持台灣、武裝台灣抵禦中國。但從川普過去的言行來看,無論是「台灣筆尖、中國辦公桌」或「台灣竊取了美國的半導體產業」,川普都不像是一個優先論者,反而更像是限制論者(無論是東歐、中東或東亞);最強論者則認為,無論是東亞、中東或東歐,美國就應該在各個戰場上維持絕對優勢。而正是三派之間「對問題有共識、對解決方案卻無共識」的狀態下,可以預見,川普團隊若然真的上台,面對今日更趨嚴峻的區域地緣政治風險,以及中國多層次的全球性挑戰,勢必更將以暴起暴落的方式面對現實世界的滿地荊棘。

余自束髮以來,粗覽群書,獨好屠龍之術,遂專治之,至今十餘載矣。從師於南北東西,耗費雖不至千金,亦百金有餘。恨未得窺堂奧,輒無所施其巧。由是轉念,吹笛玩蛇,偶有心得,與舊親故共賞,擊節而歌,適足以舉觴稱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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