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多彩的流麻溝

李拓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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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政治人物轉行當製片的姚文智,推出第一部劇情電影《流麻溝十五號》。上週是映演的第一個週末,票房開出紅盤,一解劇組憂心,也引起不少討論。很可惜正逢大選恩仇的台灣社會還是那樣,動不動就把議題扯上藍綠,綠的皆曰好,藍的都說爛,公共討論因此不可能,連發表電影評論都好像玷污了什麼。

先有好看的電影,接下來才反思

平心而論,《流麻溝十五號》是部好看的電影,故事動人、劇情合理、演員出色,不流於說教,也不灑狗血,更沒有過去台灣歷史劇「志大才疏」,一心想著大敘事,結果變成一台沒頭沒尾的八頭馬車那樣的問題。

當然若要說些小缺憾,這片子當然也有。像是結尾的野餐太意識流也太劇場,丁窈窕的出現顯得突兀,以及蔣中正含飴弄孫簽公文那段顯得太刻意。但我覺得,不管怎樣,《流麻溝十五號》都已經是一部具有教育性但不教條,具有娛樂性但不俗套的佳作電影,也是導演周美玲從《艷光四射歌舞團》之後最讓人驚艷的作品。

《流麻溝十五號》談的是「綠島再叛亂案」的故事。那是政治犯為了抵抗「一人一事良心救國運動」的教條,彼此串連,傳遞新聞或訊息,互相勉勵不屈服的鬥志,最後卻被羅織成組織犯罪的故事。該案經軍法審判後又遭到蔣介石親批判刑太輕,最終造成十三人判死,多人遭關押的冤案。

盡可能接近50年代實況

導演雖然幫主角改了名字,故事也因應劇情需要做了些調整,但整體來說無論是山東學生、獄中產子、特見行刑、關押碉堡等事,都是經過田調踏查,重新組織過的故事,以最嚴肅的考察,呈現了當時的歷史脈絡。為了呈現當時的語言環境,劇組特別找了老師,訓練演員五湖四海的中國各地方言。台灣人講台語和日語,原住民講日語和原語,每個人都會一點點國語,但應該要講國語的人口音卻令人不解,這應該很接近五零年代綠島新生訓導處的實況。

當代的台灣民主論述中,有些人忽略了白色恐怖中的外省受難者。其實從各種資料中都顯示,白色恐怖受難者中,尤其跟共產黨有牽連者,其實很大多數都是外省人。當時的台籍人士由於戰爭和日本殖民者的高壓政策,其實赤色主張已經受過一波壓迫,系統也與中共不同,就算真的沾上一點赤色背景,也多半只是社會主義讀書會之類的團體,和嚴密的共產黨政治組織差距甚遠。

周美玲在電影中以多元族群的型態來描述《流麻溝十五號》,當然是一個重要的舞台背景;不過在威權主義下,多元族群並沒有辦法在語言之外展現多元身份,各種差異只能點到為止,也可能比較符合當時綠島新生訓導處的真實處境。

在前述的舞台背景下,導演和編劇以一個尖銳的提問貫穿本劇:在那樣的時代裡,到底應該要對威權選擇服從?還是應該要挺身反抗?

反抗或順從不該一刀斷

就像電影中呈現的樣貌,被關押在綠島的政治犯,有些選擇服從,長官說什麼他們就做什麼,以各種方法,讓自己可以在困難的環境中,獲得比較好的處遇。也有人堅毅不屈,無論在行動或者精神上,都堅決抵抗,告訴統治者集團自己不會被打垮,被同志潑冷水時也沒有因此喪志。

很多人會覺得英勇不屈應該被歌頌,但事實並不一定如此。真實的歷史中,服從於威權的人也可能會死,反抗不屈的人可能因為什麼原因而苟活,而關押這些政治犯的管理者,也很有可能因為莫須有的原因淪為階下囚。這種不確定,恰巧就是威權主義的特質,獨裁者會利用這種不確定,讓所有的反對聲音自我審查,害怕反抗,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底線到底是畫在哪兒。

也會有些人委曲求全,最後活著離開了綠島。但也因為他離開了綠島,即使未來數十年活得邊緣,但終有機會睜著眼睛,看到台灣走向民主化,雖然獨裁者的神殿依然巍峨,但至少已經不再有很多人瞻仰跪祭。可以說,選擇慷慨赴義或者苟活求生,都是時代悲劇下的選擇而已,沒有誰比較高貴的問題。也許赴義者的微笑賦予了苟活者撐下去的勇氣,才終有和獨裁者比氣長的一朝。

這是綠島人權園區設置後,台灣人第一次能夠以娓娓道來的好看劇情片,把火燒島這段不為人知的故事,重新敘說一遍。

但是在我們所不知道的昔日暗夜裡,那些被掩蓋住的嘰嘰喳喳,如果能夠被更廣泛的討論、被更多元的呈現,不都是應該要受到鼓勵的事嗎?

期待所有對自己的歷史有心的人,面對《流麻溝十五號》時,切莫妄下論斷。走進電影院,把它看完,對話的空間才能因此而展開。電影本身從來不是藍的,也從來不是綠的,台灣多元豐富的歷史,更不會貧乏到只有那兩三種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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