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個有梗的、聰明過人的傳統中國讀書人

李弘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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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升學考試就是一種品級測試

台灣學生受到大學入學考試的壓力,多年來產生一種觀念,那就是全國所有的高校可以按照考試的錄取成績排列出最好到最差的一張表。從這張表,我們又可以按照學生們考試的成績排出每一家大學裡面最好到最差的科系的順序。例如台大大概是全國「最好」的學校,而臺大最好的科系大概是「醫科」(也許現在不再是如此,不過我就暫時這麽説,方便下面的討論),而殿後的大概不外是人類學系(一樣也是假定的説法)。

一般高中學生對升學的準備與策略大概不外是把這些好壞的排序作爲自己升學選擇的基準,最好的學生就是那些身經百戰,每一次都考試前茅,而最後以第一名從臺大醫學院畢業的人。這個人當然是成就了被人們佩服、最成功的人生。在傳統中國,或許以狀元出身,而被皇帝選爲駙馬的人就是天下第一人,他一定會位極人寰,榮華富貴、無與倫比,過十全十美的人生了。

考上台大醫科彷彿古代狀元

這樣的世界觀現在漸漸已經被打破,不過直到最近,大部分的人仍然還是這樣在看大學的甄選制度,人們普遍相信讀臺大醫科就是走入這樣人生的開始。一旦讀完臺大醫科,他就可以鄙夷其他不是臺大醫科的人,並且認爲牙科當然比不上醫科,甚至於學電機資訊的學生,頭腦就比不上他們。

這樣的想法源自科擧考試。在傳統中國社會,一個人能考試出身成功(一般指進士,但是像是及格的舉人也可以任官),他就進了社會的統治階層。以後叙官,學「打官腔、度方步」,好不威風,更享受「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濶綽日子。試想,傳統中國多少人拼命考試,歷經三届、五届,都要一試再試,所爲爲何?小説《儒林外史》中的范進,活到幾十嵗了,中了舉了,竟因此發起瘋來了:

范進三兩步走進屋裡來,見中間報帖已經升掛起來,上寫道:「捷報貴府老爺范諱進高中廣東鄉試第七名亞元。京報連登黃甲。」

范進不看便罷,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兩手拍了一下,笑了一聲,道:「噫!好了!我中了!」説着,往後一跤跌倒,牙關咬緊,不省人事。老太太慌了,慌將幾口開水灌了過來。他爬將起來,又拍着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笑着,不由分説,就往門外飛跑,把報錄人和鄰居都嚇了一跳。走出大門不多路,一腳踹在塘裡,掙起來,頭髮都跌散了,兩手黃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眾人拉他不住,拍着笑着,一直走到集上去了。眾人大眼望小眼,一齊道:「原來新貴人歡喜瘋了。」老太太哭道:「怎生這樣苦命的事!中了一個甚麼舉人,就得了這個拙病!這一瘋了,幾時才得好?」娘子胡氏道:「早上好好出去,怎的就得了這樣的病!卻是如何是好?」眾鄰居勸道:「老太太不要心慌。我們而今且派兩個人跟定了范老爺。這裡眾人家裡拿些雞蛋酒米,且管待了報子上的老爹們,再為商酌。」

來到集上,見范進正在一個廟門口站着,散着頭髮,滿臉污泥,鞋都跑掉了一隻,兀自拍着掌,口裡叫道:「中了!中了!」胡屠户(按:范進的岳父)凶神似的走到跟前,説道:「該死的畜生!你中了甚麼?」一個嘴巴打將去。眾人和鄰居見這模樣,忍不住的笑。不想胡屠户雖然大着膽子打了一下,心裡到底還是怕的,那手早顫起來,不敢打到第二下。范進因這一個嘴巴,卻也打暈了,昏倒於地。眾鄰居一齊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舞了半日,漸漸喘息過來,眼睛明亮,不瘋了。

范進、孔乙己的台灣傳人多的是

科擧考試把進士當作是皇帝以下最高等的人,其他人都不是人。所以像范進這樣的人,考試不出身,就沒有人看得起,只好一試再試,直到考上了舉人,從此就是老爺、人間龍,發瘋也沒人在乎了。封建社會重視科舉(以及社會階級)到這樣的程度,所以中國人一千多年來(如果不是更長的話!)非常重視科擧考試的公正,公平。韓愈因爲一輩子考試(科舉和敘官的考試)不是很順利,所以寫過很酸的文章,表達他的痛心和失望:「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故雖有名馬,祗辱於奴隸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不以千里稱也。」無怪乎東京大學的教授大木康會寫《不平の中國文學史》。

這些封建遺毒在今日的台灣依然流傳。一百年前魯迅寫了一篇文章說在革命成功以後的中國依然還有像孔乙己這樣的人物,來譏諷傳統「讀書人」。然而,就是在分科日益多元,的今天,仍然還有不少擁抱傳統觀念的人,整天像范進或孔乙己一樣,爲了進臺大醫科,寧肯再三考試。考中了以後,便自以爲是聰明過人,無人可比,平日講話無厘頭,幾乎像發瘋了的人;他隨意興風作浪,卻常常因爲作風「很有梗」,招引喜歡看熱鬧的人跟他手足舞蹈!

圖片來源:翻攝自蕭瑩燈臉書專頁

説到「梗」,我突然想起卓別林才是講話或行動最有梗的人。每一次看卓笑匠的電影,就覺得應該替他可憐,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真是一個不得了的表演大師。矛盾的很!可悲的是他只配當個演員。要當一個總統,那還是得找雷根。真的,我説的是真正心中的話。

作者為紐約市立大學榮休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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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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