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波公投雙方正反交鋒的過程中,我們可以觀察到一股民粹修辭逐漸浮現,並且越來越常出現在舞台上以及觀眾之間。所謂的民粹,不是單純喊對方是民粹當髒話,而是政治科學中近年來對於民粹的定義或是研究。這個定義中,民粹是一種修辭方式,用來搭配各種其他的政策說帖跟選舉動員,但大致上包含三個元素:第一,社會只有分成菁英跟百姓兩種,兩種生活截然不同;第二,這世界上只有正義跟邪惡,沒有任何的中間地帶,一件事不是黑就是白;第三,把前兩者相乘,所有檯面上的精英都是邪惡的、專門害百姓的,而所有百姓所說、所代表的都是正義的。
這一種民粹修辭法,近年來大量出現在歐洲極左派以及極右派民粹政黨的動員論述之中:所有檯面上菁英都是邪惡的、所以無論他們說什麼、推什麼都一定是錯的,先反對再說,而民眾的任何聲音、只要跟菁英相左,那就一定都是對的,菁英任何的抗辯或支持菁英的任何說詞都只是跟邪惡站在同一邊。這種民粹修辭法對於民眾心理上來說是有誘因的。強調黑白衝突可以讓情緒亢奮、而反菁英本身成為一種簡便的捷思(Heuristics),不再需要額外花費腦力思考政策細節、讓自己(自認為百姓)勝利更可以提高心中的認同帶來的正面形象。
而在民粹修辭的推波助瀾之下,另外兩個相關的現象也隨之興起。第一是反專家。因為專家通常是經過長久的訓練、其中包含了國家的投資,因此只要專家發言,就會被詮釋為他們與菁英站在同一邊,也是要被打倒的邪惡方。一旦反專家也成為民粹動員的一部分,民粹的受眾就會更相信直白且表面上的因果詮釋,而提出看似直覺的解決方案。
與這相連的則是第二種民粹修辭導致的現象:追求立即有效的政策。因為專家與國會嚴謹的討論只是菁英的腐敗和謀,議而不決,所以一次打倒全部菁英的方式,就是把權力全部交給民粹動員的領袖,由他帶著善良的人民一次輾過去就好。在此之下,就會看到民粹修辭下往往推動的是短期有利、但長期有害的政策,例如立刻把移民全部趕走、立刻把國防經費拿來變成紅包發給人民、別管造成長久危害的結果(反正我們這一代會先走)、別管未來國庫空虛或無法住人、兒孫自有兒孫福、別管跟外國貿易的聲譽好壞,先騙贏這一把再說。在筆者正在進行的研究中,至少以2016 年以前的資料來看,人民越沒有耐心、看得越近,就越容易支持常使用民粹修辭的政黨(如下圖)。
對於這次公投爭辯雙方有稍微關心的讀者,一定也有發現民粹修辭、以及民粹修辭連帶出來的反專家、短視的論點日漸鮮明。不只出現在辯論台上,也成為許多政治人物與民眾討論議題時常用的說詞。針對歐洲民粹支持者的研究則指出,民眾對於民粹修辭的偏好,並不是特定背景的選民的專利。任何年齡、教育程度、工作穩定度、文化的選民都有一定程度的人成為民粹的支持者。
那麼,對於這樣具有吸引力的民粹修辭,該如何反制?
第一,人們對於未來的重視程度,取決於對未來的想像能夠多麼具體。當民粹修辭鼓舞人們更在意當下、追求立即有效的政策時,與之相對的框架(Framing)是鼓勵對未來更具體的想像、政策長久落實後的結果畫面。但是這種對長遠想像的建構,在台灣這個有外敵打算入侵的特殊環境中並不容易,因為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就降低了人們對未來想像的可能。強調國族認同本身能夠延伸一定程度的想像(因為國族可能的存續時間大於個體),但也有其極限。
第二,抗衡反專家情緒,在過去針對全球暖化說服的研究中,一個有效的策略是強調專家共識。許多實驗證明說,在說服民眾相信全球暖化時,假如僅提供數據或單篇文章往往效果不佳;但假如提到這是八、九成專家的共識,那麼民眾對於論述的正當性根說服效果都會顯著地提高。但是當這種反專家情緒是來自於民粹主義修辭的鼓動後,專家共識作為一種捷思的效果可能也會打折。另一方面,也要這種專家共識是真的存在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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